雲在澗中流。
懸崖上掛著蒼鬆,似在歡迎遠來的客人。
邵宏淵率領著三千將士,從山道險徑上緩緩穿過。
這陡峭的獵戶小路羊腸獸徑,平時隻偶爾有獵戶經過。
便是樵夫都不會來到這麼高這麼遠的地方。
因此這裡毛竹、雜草、荊棘、藤蘿纏繞,需要前方的士兵用刀一路砍伐拓寬道路。
這裡是呂梁山。
普天之下,呂梁有兩座,一座在山西,一座就在徐州。
古人以“泗水至呂縣,積石為梁,故號呂梁”。
孔子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就是他在呂梁洪邊上,目睹了“懸水三十仞,流沫四十裡”的壯觀景象,而留下的千古名句。
邵宏淵當然不會直接去打徐州,那樣一座堅城,他以舟師遠來,拿什麼去打?
先來呂梁山中伐大木製作攻城器械才是正經。
不過,他也不是真的要伐大木製作攻城器械,而是故意虛張聲勢,為的就是引起徐州方麵的戒備和警惕。
因此,他們十分招搖,周邊村鎮的百姓忽見宋軍出現,知道這裡將要發生大戰,紛紛落荒而逃,邵宏淵也不予理會。
他在呂梁山上伐了些大木,似乎在製作攻城器械,實則卻是在製作防禦器具,準備應對徐州方麵的攻擊。
既然來了,他總不能一仗不打便揮師而返吧?
但是,他沒想到徐州方麵的金軍還沒等來,從靈壁逃回來的金軍卻先到了。
聽斥候說山下陸續有金軍從南而來,或百人一旅,或千八百人一團,丟盔卸甲,形容慘淡,邵宏淵就知道,這必是金軍吃了敗仗。
但……是淮東戰場上的十餘萬金軍全都吃了敗仗,還是某一路軍被打散了?
不確定,再看看。
此番,他親自帶一支精銳,沿山間險徑,穿插到山下必經之路,就是親自來探查究竟的。
……
金軍大敗後便開始倉惶北逃。
哪怕再蠢的士兵,南北還是分得清的,也知道該往北逃。
漸漸彙攏到耶律元宜旗幟之下的人越來越多,從幾百、幾千直至上萬人。
這些人很多都有傷,好在都是輕傷,不過這並不能讓耶律元宜感覺輕鬆。
因為這並不意味著金兵遭受的創傷不重,隻是但凡傷勢重些的,全都扔在了宋國的土地上,根本沒能力逃到這兒罷了。
他們最終在靈壁一戰的金軍,可是足足有十一萬八千餘人,現在彙聚到他身邊的隻有一萬餘人,很多嗎?
“大將軍,我軍既敗,將士皆知該往北來,如今彙聚到我們身邊的,隻是一小部分殘兵而已。
相信還有其他人馬各自返回,損失……不會那麼大的。”
一見耶律元宜神色黯然,麾下大將業速布忍不住勸慰起來。
耶律元宜當然知道逃回來的不隻是聚攏到他身邊的這些人,但要說損失不大……
損失不大的話,近十二萬大軍會崩潰?
本來是包圍了人家的精銳在釣魚的他們,會被淹死在水裡?
耶律元宜苦笑一聲,長歎道:“此番敗了,而且是慘敗,大敗,大傷元氣。
我有負陛下信任,此番回去,真不知該如何向陛下交代啊。”
“這都是梁閹奸賊向陛下進了讒言導致的結果,如今北方大患未平,對於宋國與新金的眉來眼去勾勾搭搭,咱們就該揣著明白裝糊塗,此時與宋國開戰,本就不應該!”
業速布恨恨地咒罵起來。
他並不知道金國此番對宋用兵的真實目的,這隻是極少數高級將領才知道的。
不過,他們的監軍梁珫梁公公,也確實帶著一項附帶的使命:
那就是取得兩淮戰役的勝利之後,威逼宋國簽訂城下之盟的條件之一,是把劉婉容送給完顏亮。
梁公公此前曾代表大金皇帝到宋國,向當時的皇太後韋氏慶祝生辰。
他見過當時位居婉容的劉嫣然,頓時驚為天人,回國後就對完顏亮極言此女之美。
完顏亮聽進去了,也記住了。
這位仁兄對於美色的收集,有種病態的執著。
且不說大臣們的美眷了,他自己的親戚也是不分遠近和輩份,隻要漂亮就必須納入宮中。
宋王完顏宗望的女兒什古、粱王宗弼的女兒蒲刺、習撚及完顏宗雋的女兒師姑兒,太傅完顏宗本的女兒莎裡古真……
梁公公從宋國回來時,他正摟著他的外甥女叉察吃酒。
梁公公極言宋國劉妃傾國傾城,叉察與之相比也是遠遠不如,這一下就喚醒了完顏亮“儘得天下絕色而妻之”的雄心壯誌。
他也知道,趙構雖慫,直接這麼向人家討他媳婦兒也不可能。
直到此番決定與宋一戰,配合“血浮屠”在宋國內部的換天計劃,他才想起這件事來。
大宋若換了天,他想討一個大宋先帝的妃子自然也就不難。
業速布並不知道這一戰背後還有其他的意義,自然覺得荒唐。
因為在他看來,此時對宋國大動乾戈的時機並不成熟。
耶律元宜慘淡地一笑,沒有對他解釋什麼。
忽然之間,就聽後麵馬蹄聲響。
耶律元宜駐馬回顧,就見一群金兵,或騎馬或步行,正狂奔而來。
耶律元宜頓時色變,難道宋軍追上來了?
如果宋軍還有一支成建製的機動力量,那此時的金兵哪怕人數更多一些,也是根本不可匹敵的。
業速布突然驚呼道:“是梁公公,那狗閹人還活著!”
耶律元宜定睛一看,可不,騎著一匹高頭大馬,揮鞭如雨,逃得英姿勃發的,可不正是皇帝駕前紅人梁珫梁公公麼。
耶律元宜急道:“快,命令將士就地設陣,迎梁公公過來。”
業速布目光一厲,狠聲道:“大將軍,何不讓他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