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銅巷,翠玉樓。
緋色的燈光,透出一扇扇窗子,彌漫著一種朦朧而迷離的氛圍。
水芙的閨房裡,湯思退昂然站在那裡,由水芙服侍著穿袍束帶,戴上頭冠。
湯思退正了正自己的冠,方才在榻上與水芙極儘魚水之歡的男人,瞬間便又成了嚴肅威儀的一位大官人。
“相公何日再來探望奴家呀?”
水芙臉上還泛著歡娛之後的一抹潮紅,那嬌媚的模樣,仿佛一枚熟透了的桃兒。
湯思退在她粉頰上捏了一把,輕笑道:“十月十五,下元夜後吧。大事若成,湯某再來與愛卿歡好。若事不濟……”
湯思退笑了笑,笑的有些冷。
他沒有再說什麼,舉步向門外走去。
水芙水汪汪的眼神追隨著他的背影,嫵媚地一笑,便蛇腰嫋娜地跟了上去。
水芙跟著湯思退,出了閨閣之外,方才站住身子。
門口站著兩個人,一個是湯思退的小廝,一個是翠玉樓的“大茶壺”。
“奴奴不便送相公下樓呢,湯相公慢走。”
水芙柔媚地說著,向“大茶壺”遞個眼色。
那大茶壺忙搶上一步,賠笑道:“相公的車轎一直候在角門外呢,相公您請這邊走。”
說著,他便屁顛屁顛地頭前帶路。
湯思退對此早就輕車熟路了,領著小廝隨在那“大茶壺”後麵,就向三樓側樓梯直接離開,他沒走正門兒。
“十月十五,下元之夜……”水芙望著湯思退的背影喃喃地說了一句,她的神色也有些凝重起來。
她的大宋潛伏於旅,成或敗,都要止於下元之夜了。
十九年前,她才五歲,她的生身父親,鐵鷂子的一員悍將,被宋將李世輔給殺了。
她家也因此敗落,受儘了苦難。
十八年前,宋帝趙構,賜名給李世輔,從此變成了李顯忠。
七年前,西夏皇帝賜了她一個新的名字,水芙,從此潛伏大宋。
多年的忍耐,這血海深仇能否得報,就看下元之夜的換日計劃能否成功了。
水芙眸中閃過一抹厲色,翩然轉身,步入房中,房門隨之掩上。
湯思退出了側門,小巷僻靜,隻有他的車轎停在那兒,車上挑著燈籠,卻沒有主人的字號。
轎簾兒放下,車轎緩緩駛離,“大茶壺”點頭哈腰的,一臉諂媚。
直到湯思退的車轎走遠,“大茶壺”才眯了眯眼睛,回首望向高樓。
樓上,水芙姑娘的閨閣中亮著燈,一道姣好的人影正款款地坐在梳妝台前。那
窈窕動人的剪影,就投在窗子上。
她正在梳妝。
夜裡,良家女子都是卸妝休憩的時候,
而這歡場歌樓中的女子,卻正是盛裝迎客的時辰。
“大茶壺”的目光有著與他身份不相稱的敏銳,但隻是一刹,那精光便已斂去。
他把角門兒關上,落了閂,慢慢向樓中走去。
樓上,華燈溢彩,笙歌曼舞。
街上,沒有主人名號的燈籠,隨著車子輕輕的顛簸,輕輕地搖晃著。
坐在車上的湯思退微闔雙目,狀若老僧入定。
心神焦慮時,他就喜歡到青樓上,尋一可意的妙齡女郎,一夕繾綣,以舒心意。
事了之後,他的焦慮常會一泄而空,剩下的唯有疲憊,如此便能睡個好覺。
但今天感覺,效果似乎並不好。
他心裡還是有一種壓著一團火的感覺。
那火上壓了厚厚的一層煤,一旦挑開,火苗子立即就能竄出來。
唯其壓著,隔絕了空氣,就隻能隱忍著,慢慢地燃燒著,仿佛無法爆發的火山。
十月十五,下元節。
冬寒乍起,農事暫停,萬具收藏。
百姓要慶賀豐年,要用豐饒的物產禮敬天神、祈請祖靈。
這是秋與冬的一個轉折,寒與暖,舊與新,悲與喜,生與死,終與啟……
天子也要在這一天向祖靈獻祭,賞賜宰執以下錦緞。
下元節也如上元節一般,要放燈觀火,大放炮仗。
農夫的收成是莊稼,那天子的收成是什麼?
這一天,正適合用來讓天子向祖靈獻祭,稟報他立下的赫赫武功。
這一天,兒孫要為死去的先人燒寒衣,也正適合天子為戰死的英靈奉祭一杯水酒。
當楊沅把諸般立意闡述明白,晉王趙璩便果斷決定,天子閱兵、放燈觀火、大宴群臣、與民同樂之期,就定在下元節當日,十月十五。
而湯思退要把言甚變成趙諶,也就在這一天。
他必須選擇一個聲勢浩大、文武百官與各方民眾大聚集的時間,來完成“換日計劃。”
完顏亮奪取帝位,隻用了九個人,深夜入宮,刺王殺駕。
然後,軟硬兼施,迫使禁軍統領臣服。
接著,假傳聖旨,引絕皇帝的死忠大臣進宮,在宮壁夾牆之間,一通砍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