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皇帝禦駕已到宗陽宮,消息傳到崇新門外,早已等候多時的檢閱隊伍馬上行動起來,列陣進城。
吉時是按出現在宗陽宮正門前的時間來算的。
楊沅早已帶著一群傷兵、老兵,按照他們的速度,從崇新門到宗陽宮反複走過很多遍,計算出了準確的時間。
因此,到了預估時段,楊沅一聲令下,頓時龍旗招展,邵宏淵提馬揮劍,大軍開始向城內開拔。
走在最前麵的是,是威武雄壯的禁軍隊伍。
他們這支隊伍,是此前不曾赴兩淮參戰的,所以一個個甲胄鮮明,英姿勃發。
騎卒甲胄鮮明,鞍韉整齊,佩刀掛盾。
高執紅纓長漆槍,銀亮的鋼槍尖刃寒光閃爍,其勢如山傾嶽倒,令人震撼。
步卒的笠盔紅纓迎風飄揚,手中的長槍大盾整齊如林,腳步鏗鏘,其徐如林。
其後,則是那支剛剛參加了靈壁大戰的八千勁卒。
他們很多還傷勢未愈,但是剛剛經曆過這樣一場大戰,每個人手上都帶著好幾條人命,那種凜然的殺氣,卻是前軍中很多禁軍士卒身上也不具備的。
它肉眼不可見,但每一個看到這支隊伍的人,分明都能感覺到,它就像一股衝霄的狼煙,氣勢如虹。
再之後,便是老兵隊伍。
為了不擾民,這支老軍隊伍都是從臨安和臨安周邊一日路程之內請來的老兵。
他們很多人如今的模樣,真的與軍人似乎沒有半點關係。
白發蒼蒼的、滿臉皺紋的、大腹便便的、步履蹣跚的……
體形也是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以致於他們身上那套變了色的軍服,都不太合身了。
甫一看到這樣一支隊伍時,圍觀的百姓頓時轟堂大笑起來。
但是,笑聲很快就平息了。
那些老兵,不管是怎樣的體態,不管是怎樣的年紀,哪怕是那身體發了服,一套軍衣穿在身上,已經把贅肉都繃出了輪廓,他們也是昂首挺胸,神情肅然。
儘管路邊有人在大聲發笑,他們的目光也沒有旁移一分,而是緊緊地握著他們的老夥計,曾陪伴他征戰沙場的刀槍,步履堅定地前行著。
那虔誠的神態,竟似比最前方唇上還帶著稚氣的絨毛,從未曾上過戰場的新兵,似乎還要……
更有少年氣?
笑聲漸漸停歇,圍觀百姓的神情也漸漸肅穆下來。
先是衣甲鮮明的新兵,接著是戰袍破損的戰士,然後是兩鬢斑白的老軍……
他們這三個方陣,就仿佛是走完了一個戰士一生的曆程。
很多文人看不起武人,文臣一生宦途,歸宿是致仕還鄉,悠遊泉林,含飴弄孫,而武人呢?
你所擁有的一切,就是他們用性命換來的,又何以輕鄙武人?
當老兵隊伍舉步的時候,楊沅向李顯忠示意了一下,正了正儀刀,便提馬跟上了隊伍。
他佩的是一口儀刀,虎皮為鞘,鑲金嵌玉,十分的精美。
不過,刀身實是木質鎏銀的。
楊沅此刻其實是一身文臣裝束,並未如李鳳娘所想,穿著一身盔甲。
如果楊沅此刻一身戎裝,會比較刺激到某些人脆弱的神經。
而楊沅身著文臣裝束,才符合他們的期許。
楊沅倒沒有堅持穿戎裝,他想樹立大宋軍人的形象,並不是一定就要抬一個貶一個,非得把文官的氣勢壓下去。
文武對立,必生大患。
他的目的是讓文臣們意識到武人對國家的巨大貢獻,尊重他們、理解他們,把他們的榮耀視為自己的榮耀,而不是彼此尖銳地對立起來。
李顯忠負責最後的獻俘隊伍,他向楊沅點點頭,肅然目送楊沅伴隨老軍隊伍前行,然後拔劍出鞘,向前一指,沉聲大喝:“起步,走!”
押解金兵俘虜的隊伍,便跟在老軍隊伍的後麵,緩緩向崇新門內走去。
曲大先生匆匆趕到崇新門時,威武雄壯的禁軍隊伍已經入城了。
城門已經被站崗的士兵控製,禁止出入,曲大先生甚至無法擠到城門口去。
不過,前軍已經入城,也就意味著楊沅馬上就到,曲大先生便叫人把他放下,原地等在了路旁。
“楊沅!楊沅啊!”
一片戎裝之中,忽然看到一個大紅袍,曲澗磊立即跳了起來,放聲大叫。
即便是在圍觀百姓的歡呼聲中,這位說書先生的聲音也顯得異常洪亮,哪怕是因為緊張而帶著些嘶啞。
楊沅聽到了喊聲,扭頭一看,迅速在人群之中發現了曲大先生。
曲大先生提著袍裾一跳一跳的,滿臉的緊張。
這個時候,作為閱軍總指揮使,不管路旁有何人,楊沅都不該離開隊伍過去搭訕的。
但是,曲大先生本也是軍人,他不該不懂規矩。
而且他滿麵惶急,明明已經立冬了,他的額頭卻有大顆的汗珠滾落。
不是十萬火急之事,曲大先生斷然不至如此。
楊沅心中一動,顧不得他人眼色又或者事後有風紀官彈劾,他一撥馬,便趕到路邊。
楊沅向站崗隔離圍觀百姓的士卒一指,沉聲道:“放他過來!”
隨後,楊沅便從馬上利落地跳了下來。
“楊沅,剛剛收到消息……”
曲大先生從閃開道路的幾名禁軍士兵中間踉蹌地跑過來,一把抓住楊沅,低低說了幾句話。
名妓水芙扮作男人模樣,冒充新選禁軍,混入宮前值戍?
楊沅目芒一縮,急急返身,手掌一搭馬鞍,整個人就輕盈地落了上去。
這帥氣的姿勢便是由武將做來,也要得一個滿堂彩,更何況是一個大紅袍的青年文官。
四下裡圍觀百姓登時大聲喝起彩來。
楊沅對身邊副將沉聲吩咐道:“你來押陣,繼續前往。”
說罷,楊沅正了正腰間的儀刀,便一撥馬頭,向前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