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嫵垂著眼皮,看著那吃了一半的棱角嫩豆腐,胡亂想著心事。
孫嬤嬤對自己的不屑,她從第一天就看得真真切切,隻不過不說罷了,便是在太子跟前,她也從未提過。
孫嬤嬤是個碎嘴的,這種碎嘴的愛說話,她可以聽她說,也算是解悶了,若自己告了狀,太子把孫嬤嬤打發了,換一個嘴嚴的來,她聽誰說去?
阿嫵從孫嬤嬤口中也確實知道了一些事。
太子妃生於簪纓之家,門庭顯赫,她的祖父在先帝時曾任出任翰林侍講及翰林學士,並為太子少師,及到當今聖上登基為帝,更是對他委以重任,封英國公。
太子妃為英國公府嫡長孫女,自幼聰慧過人,才情兼備,待到及笄之年,便選入東宮,去歲秋時和太子完婚,封太子妃。
根據孫嬤嬤所言,太子妃和太子情深意篤,夫妻恩愛,她又倍受皇上、皇後娘娘喜愛,那自然是風光無兩,眾人交口稱讚。
阿嫵知道孫嬤嬤和自己說這個,是要自己認清自己身份。
她知道啊,她認得很清楚啊,她從來沒想著和誰爭一爭啊!
她這身份,怎麼爭呢,連自己小命都未必能保。
她正想著,突然,孫嬤嬤看著外麵忙碌的兩個丫鬟,又忍不住感慨:“咱們殿下對你可真是用了心思,咱們太子妃娘娘,那可是寬容賢惠,如今太子三天沒回來了,府中有什麼好的,也沒缺了你這一口,你說你怎麼不知道承了咱太子妃娘娘的恩情?像你這種低賤出身的,能在府中享用這一口,這都是貴人指甲縫裡漏出來的,你——”
阿嫵便有些煩了。
碎嘴是好事,但這也未免太碎了吧!
她便直接開口道:“殿下和娘娘怕是不睦吧?”
那孫嬤嬤聽到這話,頓時唬了一跳,瞪大眼:“你為何這麼說?是誰和你說了什麼?”
阿嫵笑了笑,將那盤子直接按在一旁雕漆托盤上。
清脆的一聲“哢嚓”,引得旁邊幾個丫鬟都看過來。
阿嫵看著眼前孫嬤嬤,道:“就像孫嬤嬤說的,我這身份卑微,殿下和娘娘如何恩愛,和我有什麼乾係?我也不過是一個逗趣的物件,是不是?”
孫嬤嬤狐疑,但也讚同:“你倒是能認清你自個兒!”
阿嫵輕笑一聲:“嬤嬤非要告訴我這些,不過是敲打我,讓我不要癡心妄想,那必是娘娘心存不安了,不然,至於和我這麼一個物件說這種話嗎?”
孫嬤嬤聽這話,心中微驚。
這女子自從來到環翠苑後,便由她照料著,她冷眼旁觀,自然是看得真真的,知道她身體柔弱,知道她先天不足,更知道她沒心沒肺,整日裡隻知道將那好吃食往嘴裡填,聽不懂好賴話,偶爾刺她兩句,她仿佛也沒什麼。
誰知道她今日竟然突然說出這種話!
她再次打量著眼前這女子,她確實生得好看。
弱骨纖形,嫵媚嬌弱,此時她睜著秋水一般的眸子,薄薄的唇兒猶如一抹紅絲線,襯著過於雪白的肌膚,竟彆有一番勾魂奪魄的豔。
太子南方巡察,便帶回這麼一個冰雪捏成的人兒,太子寵愛得跟什麼一樣,不肯讓她見外人,處處護著寵著,幾乎夜夜留宿。
自從太子回來後,便不喜近太子妃的身,這讓太子妃怎麼忍!
所以便乾脆設計了前幾日那一幕,就是要當著所有人的麵讓她露怯,把她擺在台麵上!
果然,帝王自是看不慣這妖姬禍水,當場給了太子沒臉,之後更是要太子儘快打發了這女子。
太子不舍得,一直在和帝王周旋,想儘了法子。
孫嬤嬤在這環翠苑看管阿嫵,早把阿嫵的底細摸得透透的,知道她出身卑微,沒什麼見識,隻些許識得幾個字,這樣的一個女子,她自然十拿九穩,早在太子妃麵前誇下海口。
不曾想,這阿嫵突然語出驚人。
她眯著眸子,滿心提防地盯著阿嫵,小心翼翼地問道:“若是太子和娘娘夫妻不合,你當如何?”
阿嫵不慌不忙地端起一旁的木樨糕子湯:“我哪知道呢,我隻盼著……”
孫嬤嬤緊問一句:“隻盼著如何?”
阿嫵輕吹了一口湯,這木樨糕子湯是用雞蛋炒成木樨,也便是桂花的形狀,太子府的廚子廚藝爐火純青,黃澄澄的雞蛋花飄飄灑灑,像極了風吹桂花落的樣子。
阿嫵輕品了一口,才道:“隻盼著能多得些銀子,過幾日安生日子。”
孫嬤嬤試探:“什麼叫安生日子?”
阿嫵:“自是尋個踏實郎君,不拘窮富,好歹本分,過白首偕老的尋常日子。”
孫嬤嬤越發好笑,真是一個口是心非的,這種蠱惑儲君的狐狸精,她能過安生日子?
她故意問道:“這話,你怎麼不和太子殿下講呢?”
阿嫵拿帕子抹抹嘴:“我自是講了。”
孫嬤嬤不可思議:“你……講了?你和太子殿下這麼講?”
阿嫵點頭:“是啊!”
她說這個“啊”字的時候,語調柔軟,略拉長,聽上去竟有幾分天真無邪。
孫嬤嬤腦子都是亂的,她小心翼翼地看著阿嫵:“那殿下說什麼?”
阿嫵歪頭,回想了一番,道:“殿下撫著我的發,說他便是那個和我白首偕老的人,還說要我安心,不要有彆的什麼念頭。”
她蹙著細致好看的美,無辜而無奈,低聲嘟噥道:“孫嬤嬤,你說我該怎麼辦,太子不聽我的。”
孫嬤嬤神情略有些呆滯。
她深深地看了阿嫵一眼。
心想,這真是一個禍水,不把這禍水趕出去,大家都沒好日子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