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推門而入的夫子仍是林秀才,但他進來後帶來了一個新消息。
天、地、人字班所有童生及以下的學子,都要去朝暉堂聽新案首講學。傅淳兒身為從未科考的白丁,自然也在其列。
朝暉堂是白鹿書院最大的學堂,裡麵可容納上百人。傅淳兒想,幸好殷淩霄回家了,不然她還得告假躲開。上一世他從未參加過一次科考,最終走的是平叛逆黨、晉升武官的路子才步入朝堂,若他還在,今日的課上也會有他。
用書袋裝好筆墨紙硯和書籍,傅淳兒跟隨人流慢悠悠的來到朝暉堂。天字班和地字班的人已經來了大半,傅淳兒在後麵隨意找了個空位坐下,趁著等候的間隙翻閱書籍。
待眾學子落定後,前門忽然被人推開,傅小蓮步履婀娜地飄了進來。她梳著俏皮的三小髻,佩戴著彆具一格的鮮花珠翠,穿著京城最時興的纏枝蓮花紋襖裙,再加上臉上精致的妝容,生生將五分容貌提升到了七分,吸引了滿堂學子的目光。
天字班的貴女們早已為她留了好位置,熱情招呼她:“小蓮,來這邊坐。”
傅小蓮溫柔歉意地搖了搖頭,目光在室內逡巡了一圈,最後落在傅淳兒的身上,心中得意的想:果真是從鄉下來的粗笨丫頭,可憐巴巴的躲在角落裡,還因為自卑用白布蒙在臉上,怕是從未見過這樣的大場麵吧。
傅小蓮迎著眾人的目光走過去,將自己的書篋放在傅淳兒旁邊的桌子上,聲音甜美道:“姐姐怎麼坐的這麼偏呀,那妹妹陪你一起吧,這樣你有不懂的就可以問我啦。”
傅淳兒正在聽係統講艾賓浩斯記憶曲線,據說這是後世研究出來的鞏固記憶的方法。她聽得興起,被打斷後隻瞥了她一眼。
“小蓮真是又美又善良,不愧是傅侍郎家的嫡女。”
“那就是小蓮的姐姐嗎?她怎麼還蒙著麵,一副不願搭理小蓮的模樣?”
“自卑唄,瞧她一身粗布麻衣,小蓮站在她身邊跟仙女一樣,她蒙著麵肯定是長得太醜了!”
傅小蓮聽著溢美之詞,感受著眾人投過來的視線,心中愈發得意自滿,她心想:傅淳兒現在肯定覺得如芒在背,惴惴不安呢~
但事實上,傅淳兒早就習慣了旁人的注視。上一世,她第一次出現在書院時,已經引起過一陣轟動,傾慕和惡意都不知凡幾,後來,殷淩霄對她的糾纏不休,更是將她推到風口浪尖上,一舉一動皆受人熱議。重活一世,傅淳兒的心性早已變得堅韌冷靜,現在即便彆人將她盯出個窟窿,她都能心無旁騖的背下一篇禮記。
此刻,傅淳兒正在腦海裡和係統溝通。
“這個艾賓浩斯記憶曲線不錯,我決定嘗試一下。”傅淳兒心滿意足道。
[宿主加油,日後還會有更高難度的任務等你來做,我也會繼續傳授給你前朝後世的精華!]
傅淳兒早有預感,按係統發布的任務來看,日後說不定還會根據考試名次給予不同獎勵。參加童生試時,她還隻需要先從小縣城裡脫穎而出。但等到會試時,她就必須和全國學子,乃至國子監的監生們一同競爭,那才真的是千軍萬馬擠獨木橋,想要及第必須萬分努力!
想到這兒,傅淳兒繼續認真的學習,直到那位盛名傳遍的案首許夫子走進來,她才舍得將目光暫時從書上移開。
許夫子年紀大約在二十歲上下,如此年輕就成為案首,學問自然是不必說的。平心而論,他的樣貌也與他的才學同樣出色,儒雅溫潤得像是一塊美玉。
尤其是,這位許夫子將學子們的弱點那拿捏得很死,講學時細致入微,就算是剛入門的白丁也能聽得懂,傅淳兒手裡的毛筆快要揮出殘影,將他講的重點全都記了下來。
此時,薑榕榕懨懨地坐在座位上,根本無心聽學。她剛才在殷淩霄麵前丟儘了顏麵,被爆竹嚇到時還差點尿了褲子,要是讓她知道是誰換了她的手信,她一定要讓那人付出代價!
幾個小姐妹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忽然看到了坐在後麵的傅淳兒,頓時樂不可支道:“榕榕你快看呀,那個鄉下丫頭在讀書呢,看起來好認真呀。”
薑榕榕回過頭看了一眼,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她從早上起就一直在裝讀書,不知道的還以為學問有多好呢。”
一個連《三字經》都沒讀過的鄉野村姑,怕是連幾個大字都不識得,傅小蓮都快把他的老底揭穿了,也不知道她還在那兒裝什麼,真是令人不恥。
一個小姐妹突然想起什麼:“據說這位許夫子之前在彆的書院講學時,最喜歡當堂出考題,問題刁鑽極為罕見,你們說要是傅淳兒被點名了,會不會像個大傻瓜一樣杵著,說不出來話呀?”
這話說完,頓時又引起一陣低聲哄笑,一想到傅淳兒被揭穿後羞憤欲死的模樣,幾個人就覺得好玩極了,連薑榕榕的臉色都好轉起來,露出了笑容。
傅淳兒將課上內容一字不落的記了下來,許夫子不愧是案首,他講學時緊扣科考要義,將四書結合著朱子注釋娓娓道來。偶爾還講解了前朝納入科考範圍內的《九章算術》,以此來考察眾人的學習和思考能力。
傅淳兒曾涉獵過君子六藝,算經自然也包含在內,是以在其他學子露出迷茫之色時,她心中略略計算便得出了答案。
旁邊的傅小蓮視線瞥過來,看到她正將那道算經題目默寫下來,差點笑出了聲。
她之前得知傅淳兒要被接回來時,心裡著實恐慌了一陣,畢竟在梅娘落入風塵之前,曾是盛名在外的官家小姐,詩書氣度遠非常人能及,若是傅淳兒能得其悉心教授,那自己豈不是要被她給比下去了?結果,她一打聽才知道,梅娘每日都讓她上山爬樹下水摸魚,簡直像個泥猴兒一樣胡鬨,這手字估計也是梅娘實在看不下去了,才勉強教了一點。
傅小蓮心中發笑:一個鄉野村姑,竟敢如此自不量力,連她都算不明白的題,傅淳兒能懂什麼?
講學接近尾聲,許夫子果真如傳聞一般喜歡當堂出題:“誰來總結一下,本夫子剛才講過的內容啊?”
學子們頓時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回應。本朝科舉並不涵蓋算經,他們之前也從未接觸過,幾道算術題下來早已暈頭轉向,就算想出風頭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斤兩。
許夫子等了一會兒:“既然無人應答,本夫子可就點名了。”
白鹿書院是最好的書院之一,許夫子對他們還是很有信心的。
薑榕榕和她的小姐妹們都在期盼許夫子能點名傅淳,就在此時,一道聲音響起:“夫子,弟子願意一試。”
傅小蓮驕矜的站起身來,麵上滿是自信。許夫子看出她是天字班的學子,頓時高興地說道:“好,就你了。”
薑榕榕氣得臉比鍋底還黑,她就知道,傅小蓮不會放過這個當眾出風頭的機會!
然而,傅小蓮隻是將講過的內容大致複述了一遍,在如願得到許夫子的盛讚後,卻不想他隨後說道:“不錯,你再來回答下剛才那道算術題吧。”
傅小蓮一頓:“啊?這……”
許夫子:“忘了嗎?題目是:今有池方一丈,葭生其中央,出水一尺。引葭赴岸,適與岸齊。問水深、葭長各幾何?”
傅小蓮:“……”謝謝,她並不是忘了題目好嗎。
薑榕榕看到傅小蓮答不上來,心裡爽的要死,但同時也隱隱焦慮,這道題太難了,不然她答出來就能把傅小蓮踩在腳下了。
許夫子笑容溫和道:“算不出來也沒關係,我再點個人來試試。”
他的視線在底下的學子中轉了一圈,忽然想起人字班的陳秀才跟他提過一個人名:“——哪位是傅淳兒?起來答一下這道題。”
一瞬間,整個朝暉堂的目光都齊齊向後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