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的肚子重重響了一下,葉秋水頓時覺得難為情,欲蓋彌彰地扭過頭,看看天看看地,肉眼可見臉頰脹紅。
她今日還沒有吃過飯,一直在丟人。
江泠沒說什麼,頓了頓,然後離開。
片刻後,他再次返回,手裡捧著一碟熱氣騰騰的點心,“給。”
葉秋水愣住。
江家財大氣粗,對子女溺愛,但江二爺自詡是讀書人,為人分外講究,對江泠的教育也嚴苛,聽說大世家過午不食,江二爺在家中也立下規矩,每日吃多少都有限製,小孩子喜歡吃甜食,江泠也不例外,但江二爺覺得嗜甜害人,不允許他多吃,每日能吃的點心都嚴格讓下人把控著。
晚膳時有一碟芙蓉栗子糕,江泠沒有動,小心翼翼包起來,準備留著夜裡讀書讀累了再吃。
他將栗子糕遞過去,溫熱還冒著香氣,葉秋水眼睛都看直了,伸出手,但是並沒有接,她狐疑地看了看麵前的少年。
“你吃。”
江泠又往前遞了遞。
他目光誠懇,並無惡意,葉秋水猶豫了一下才接過,她緩緩撥開紙皮,先是湊近用鼻子聞了聞,鼻尖沾上糖霜,觸感綿軟,她沒有立刻咬下,而是伸出舌頭舔了舔。
江家作為曲州富甲一方的有錢人家,家中聘請的是從五湖四海而來的名廚,點心做得甜而不膩,入口即化,一口下去回味無窮,口齒間滿是清新的栗子香。
葉秋水眯起雙眼,神情驚喜,“好好次!”
常年吃不飽飯,三天兩頭與野狗搶食的葉秋水吃相很差,為了能搶到食物果腹,她時常來不及咀嚼就吞咽,栗子糕有些噎人,她說完就變了臉色。
江泠心領神會,又跑進屋中端來茶水。
茶是名茶,價格昂貴,葉秋水喝了一口,若非為了咽下栗子糕,她大概會當場吐出來。
“難喝!”
她將茶盞推回去,狼吞虎咽地吃完一碟栗子糕,這次速度慢了一些,結束後葉秋水又舔了舔手指,不放過沾上的糖霜。
江泠看呆了,在家中,一切規矩品行都要向世家對齊,就連江家的仆人也是隻要相貌周正,品行端莊的,江泠從來沒見過有人吃飯能吃得這麼磕磣。
葉秋水吃完點心,抬起頭,看了看呆站在麵前的少年,她這時才後知後覺,往後縮了縮脖子,說:“我……我沒有錢給你。”
江泠回神,說:“不要你的錢。”
她將信將疑,目光裡是藏不住的警惕,圓溜溜的眼珠轉了轉,探究地打量江泠。
像一隻常年遊蕩在野外,矯健又機警的貓兒,並不會輕易相信人類。
江泠看出她的懷疑,又開口:“不過,你下次不可以再翻牆偷東西,攀牆上梁,乃小人行徑。你偷盜的是旁人家的財物,越牆又有擅闖民宅之嫌,被抓住後會送到衙門打板子,甚至丟命。”
這麼久以來,江泠已經會說許多曲州話,葉秋水愣愣地聽他說,似懂非懂。
“那你怎麼還讓我進來?”
她疑惑問道。
江家三郎也不是第一日發現她在偷桃了,一直到今日,半數的桃子都快被摘完,他也沒有告知家中,葉秋水也沒有被抓。
江泠想了想,說:“事出有急,下次就不會放你進來了。”
話語冷冰冰的,一點也不留情。
葉秋水“哦”了一聲。
她還懷念著那栗子糕的味道,舔了舔嘴唇,轉身,自己找了個角落蹲下。
黑漆漆的樹影下,小小的一團,將自己縮得快要看不見,葉秋水下巴枕著自己的手臂,小聲說:“天亮前我會走的。”
江泠沉默,他蒼白瘦削的臉在昏暗中因看不清晰而顯得有些凶,葉秋水見了,悶著頭,又改口道:“不用到天亮,等我爹爹睡著了我就走。”
一牆之隔外,葉大的罵聲沒有停過,他喝了酒怒氣衝衝,大概許久都不會消停。
葉秋水聽到他在罵她,瑟瑟發抖。
江泠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沉默半晌,轉過身,“你進來吧,等他走了你再回去,但是不準亂動亂跑,不可以隨便拿東西。”
樹下的小人抬頭,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似乎是怕他反悔,她三步並兩步,抱著儲錢罐,風一樣地竄進了江泠的屋子。
葉秋水第一次進入這裡,江泠住的屋子陳設簡單,但十分雅致,絹繡的山水畫隔開內外兩間,書桌靠牆,案上整齊有致地擺滿書籍,筆墨紙硯,清香馥鬱。
她呆了呆,驀地臉上顯現出局促,臟兮兮沒有穿鞋的腳交疊著,但無處可藏。
葉秋水本來還新奇,看到這樣的屋子,頓時如冷水澆在頭頂,一種說不清的情緒湧上心頭,她低下頭,不再四處亂看了。
還未等江泠說什麼,葉秋水便率先說道:“我在這裡就好了。”
她自己找了個角落蹲下,蜷曲著雙腳,儘量不讓自己沾滿泥的腳,或是縫補多次的短衣沾到乾淨的簟席。
江泠看了看她,指了指窗下的小榻,“你可以在這裡,但是不要動其他東西。”
葉秋水是個屢教不改的小賊,江泠本不該放她進來,若是被長輩發現,他不知該如何交代。
葉秋水迅速點點頭,“知道了,不會動的。”
說完,像是為了證明自己很乖,她靠著窗,迅速合上眼,葉大的聲音朦朧不清,她看上去已經不像方才那麼害怕,隻有眼睫還在顫著。
江泠收回目光,轉身走近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