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秋水的衣服很短,穿了許多年,越穿越短,補丁打得亂七八糟,衣擺下露出一截肚皮,比起她黃黑的臉與手臂,肚皮倒是很白淨。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江泠立刻低下頭。
葉秋水的吃相和昨天一樣凶猛,三下五除二地吞掉兩塊,到了最後一塊時,她終於慢下來,想起要好好品味,又像是不舍得吃完,捧在指尖,一點一點地吃掉最後一塊棗泥糕。
“你為什麼要給我吃的呀。”
她忍不住問道。
她經常偷江家的桃子,還咬過少年一口,屢次偷桃,屢次挑釁,可少年似乎並沒有告訴家人,甚至還幫她藏身,給她糕糕吃,這是個奇怪的好人,葉秋水覺得自己誤會他了,可能少年同那天打她的人並不是一夥兒的,他也並沒有想要砍斷她的手。
江泠想了想說:“我吃不掉,丟了也是可惜。”
原來是這樣,葉秋水興奮地說:“那你以後吃不掉的東西都可以給我!我可以幫你吃掉!”
江泠“嗯”了一聲,還是那副冷淡的神色。
過了會兒,他說:“亥時了,我該就寢了。”
“哦。”
葉秋水舔了舔指尖,口齒回味,“那我回家啦?我明日還來找你玩。”
在她眼裡,她和少年已經是過命的交情了。
江泠麵色不變,看上去不知道是情願,還是不情願,他轉過身,徑直回屋,沒有回答。
第二日,天一黑,葉秋水就在牆頭動了動去,時不時露出半個腦袋,她在窺視江泠院子裡的仆人有沒有離開。
江泠很早就注意到她了,他借故讓仆人們離開,披起薄衣,從房中走出。
葉秋水立刻跳出來,“嘿!”
她的驚嚇並沒有在江泠眼底掀起一絲波瀾,他好像對什麼都淡淡的。
葉秋水有些泄氣,但小孩子開心得很快,“我又來啦。”
江泠麵色不改,目光平靜,“你又來了。”
聲音沒有起伏,好像並不樂意她來,但是他也沒有出言讓她不要過來。
葉秋水盈盈一笑,江泠看著她,問:“你今日不摘桃子了?”
“不摘了。”
江泠看了看她身側,的確沒有看到籃子,她不摘桃子了,那大概也不會再過來,況且馬上到了秋天就沒有桃子了。
“哦。”
他淡淡道。
“你昨日和我說不要再偷東西,那我就不偷了,你可是我朋友!”
小孩不記仇,況且他們還沒有仇,經過昨日,葉秋水已經將江泠看作自己人。
因為葉家太窮,葉大又脾氣暴躁,與鄰裡關係不好,葉秋水為了填飽肚子經常小偷小摸,今日偷東家的瓜,明日摘西家的梨,鄰裡都被她偷怕了,小孩子也不喜歡和她玩,但是葉秋水不在乎。
她每日勵誌要填飽肚子,才沒有閒情逸致去和彆人玩耍,光是到處找食物就已經耗儘精力了,最重要的是,葉秋水看得懂彆人的嫌棄。
江泠是鮮有的不會欺負她,還給她食物的人,葉秋水自然而然地將他劃成自己人,那麼她就不會去偷江泠家裡的東西。
聞言,少年冷若冰霜的麵龐鬆緩幾許,然而嘴上仍是極寡淡地“哦”了一聲。
片刻後,江泠又開口:“你也不可以去偷彆人家的東西。”
葉秋水疑惑,“為什麼?”
“君子安貧,達人知命。”
她搖了搖頭,“聽不懂。”
江泠頓了頓,認真解釋,“偷東西不好,有違道義。”
葉秋水“唔”了一聲,“可是我餓……”
“那也不可以偷東西,不是說因為你有理,你就可以去做惡事,哪怕這個惡事很小很小,小到微不足道。”江泠看著她的眼睛,“習慣是漸漸養成的,你今日因為饑寒交迫偷取食物,明日也會偷錢,甚至傷人,你會習慣不勞而獲,習慣靠盜竊去維持自己的生計。”
江泠告訴她,“上一次,你偷了孫仲言的錢,孫仲言……就是那個將你堵在巷子裡的人,你知道他是誰嗎?”
葉秋水搖了搖頭。
“他是知州的兒子,知州,是這裡最大的官,輕易得罪不起。”
“你偷了孫仲言的錢,抓花了他的臉,他想打死你的心都有了,隻是礙於身份,不能弄出人命罷了。”
聽到自己有可能會被打死,葉秋水不禁打了個寒顫。
江泠繼續道:“你並非每一次都能逃脫,所以說,偷盜,就如走在刀尖上,哪怕能嘗到一時甜頭,也總有一日會付出更大的代價。”
葉秋水聽懂了,“哦……”
她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低下頭,悶悶道:“我爹沒有教過我這些,他說,他沒有飯給我吃,也沒有錢給我,我要是餓,就自己去偷。”
葉秋水摳著自己的手指,聲音很輕。
葉大一直是這麼教她的,沒有人告訴她,這些是不對的,葉秋水似懂非懂,隱約知道這樣似乎不對,但她太需要活下去,她已經習慣了在街上打量路過的人,熟練地順走他們掛在腰間的錢袋。
江泠聽了,沒有說話,他也沉默。
許久,他終於開口:“現在,我教你了。”
江泠抬起頭,直視葉秋水,“你要記得,有人教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