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泠推門進來,看到她的模樣,怔了一下,“今日下大雪,你還去酒肆了?”
“是呀。”
外麵積雪深厚,沒到腳踝。
葉秋水臉埋在被衾裡的嘟囔,“一日不去,店家就不要我了,我太小,很多地方不會要小孩子。”
小孩子貪玩,貪吃,且毛手毛腳,一不小心就會碰壞東西,許多地方招工人隻要大人。
但葉秋水不一樣,她做事情認真,不會小偷小摸,不屬於她的東西絕不亂拿,酒肆的店家對此很滿意。
江泠問:“你一日工錢多少?”
“兩文。”
江泠想了想,他不管內務,但也依稀記得宋氏曾提起過,家中最下等的婢女月例也有五百錢,一日就是十七文。
葉秋水乾得都是粗活,跑來跑去不得歇,但店家卻欺她年幼,用如此低廉的價格去雇傭工人。
江泠想到什麼,說:“今年大雪,縣衙應當會發放米糧,你可以去領。”
聽聞這話,葉秋水卻疑惑地看向他,“為什麼會送米糧?”
“書上是這麼說的,太祖在時立下規矩,每逢大旱、大雪、大水,朝廷都會撥錢下來,各地的貧民能領到糧食,不至餓死。”
像曲州這種經常發生水災旱災的地方,朝廷每年的撥款都很多。
“你每月不是去領過嗎?”
每個縣的赤貧戶都可以領取米糧,用以生存,葉大還在的時候,葉秋水曾經領過,雖然規矩是這麼說的,但時常領不到,還經常克扣,後來葉大死了,葉秋水成了孤兒,她又小又好欺負,更加領不到糧食。
他說了這麼多,見葉秋水仍是一副困惑的模樣,江泠神色驚疑地問:“你沒有領過糧嗎?”
“領過,很少。”葉秋水回答他,“不及你所說的這麼多,有幾個月去,他們都將我趕走,說沒有糧了。”
江泠沉默。
他給葉秋水留下擦拭水泡的藥,心緒沉重地回到家中。
接下來的幾日,江家上下都在為了新年做準備,江泠隨宋氏去過知州府幾次,也隨父親去拜訪過幾名官員,他向他們提出,朝廷的撥款並沒有及時送到貧民手中,曲州城內孤兒很多,也有許多人領不到按規定會發放的米糧,他希望在場的官員知道這個問題後能出手解決。
為此,江泠甚至特地寫了一篇文章,詳細地指出了幾個漏洞,但被江二爺看到後沒收。
他問出問題,氣氛卻僵住,幾個官員哈哈一笑,將話題岔開,沒有人回答他。
回到家,江二爺警告他,以後不要再胡言亂語。
江泠不明白,這怎麼算是胡言亂語。
除夕前,宋氏帶著他去成衣鋪看料子,同他說起要去知州府送禮拜年的事情。
知州夫人的喜好宋氏打聽得很清楚,她從這間鋪子,忙到另一間鋪子。
除了給知州夫人備禮外,還要給江泠量新衣,將來去了京城,吃穿用度得比現在還要好,不然會被人瞧不起,正好,江家不差錢。
江泠在布鋪裡陪宋氏忙活,百無聊賴地看著門外,忽然,一個衣衫襤褸,背著重重一筐炭的老翁經過,聲音微弱地吆喝。
江泠連忙上前,將自己的壓祟錢給他,“老伯,這個給你。”
賣炭的老翁呆呆地看向麵前清秀俊朗的少年,“這……”
“拿著吧。”江泠說:“氣候寒冷,您衣衫單薄,這些炭留著自己過冬,下雪了,快回家吧。”
他壓祟錢很多,隨便拿一些都夠一個普通人家過完整個冬天。
老翁惶恐接下,連聲道謝,一聲又一聲小善人地叫他。
江泠目送他步履蹣跚地遠去,大雪紛飛的冬日,賣炭為生的老翁卻飽受嚴寒之苦,他心情很複雜。
買完東西,江泠一路上沒有說話,隨宋氏回家。
聽她又在知州長,知州短,教導他過幾日去知州府拜年,一定要說喜慶話,要多笑。
江泠不喜歡聽這些,但他不會忤逆父母,隻能自己扭過頭,看著馬車外出神。
驀地,他瞥見街邊,那個被他贈過銀子的老翁仍然背著籮筐,一聲接一聲吆喝,他仍舊穿得單薄,瑟瑟發抖,筐中炭賣出一些,他沒有回家。
江泠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有了錢,他們還要在外挨餓受凍呢?
但他片刻後又想明白了,他們是舍不得讓自己享福的,這些炭,那個老翁再冷也不會用的。
他有些頹喪地塌下肩膀。
回到家,宋氏開始整理新年的賀禮,她做事有條不紊,又吩咐其他人裝飾宅院,掛上紅燈籠,貼上春聯。
忽然,有丫鬟衝了進來,神色慌亂,腳下甚至被門檻絆了一下,險些摔倒。
“趕著投胎嗎,急急慌慌地做什麼?”
宋氏見狀,斥了一聲。
“二娘子,不好了不好了!”
丫鬟撲過來,哭著說:“孫知州下獄了,知州夫人也被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