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再向殺魂打聽具體情況,葉爭流就這樣直接被獄卒帶走。
她年齡還小,個子也不高,腳上的腳鐐雖然沉了些,又限製能夠邁出的步幅,但她從前跨步距離也不大,因此沒有多少影響。
隻是肩頭扛著的重枷……
葉爭流艱難地活動了一下肩膀,感覺這玩意至少也有三十斤了。
押送她的獄卒大概也覺得給葉爭流動用這麼鄭重的裝備不甚像話——這麼全副武裝地對付一個小女孩,實在是太可笑了:
“鬥場不遠,你走快些,到了就給你把枷卸下來。”
說這話時,獄卒忍不住偷偷地瞄著葉爭流的臉。
島上的姑娘們都在群玉樓,平時行動受限,倘若不是分配到給群玉樓送信跑腿的工作,根本看不到女的。
一年到頭,獄卒什麼時候能夠接觸到雌性,那要看他哪筷子夾到了魚籽。
他被調到島上已經數年之久,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鬥所裡住進女人。
交班之時,獄卒就被同僚提醒過葉爭流的來曆,知道這小姑娘受慕公子的照應,故而給葉爭流扣鎖戴枷時,舉動也十分規矩,沒有揩油占她便宜。
他有心透過葉爭流給慕搖光賣好,一路上還特意提醒她。
“上鬥場可不是你們小姑娘家扮家家酒,那是真要殺人的。你這場鬥賽,不知慕公子會不會來?他要是來,你千萬早點和他哭,好好地撒個嬌。隻要沒上台,臨時換人也來得及。可要是上了台,那就什麼都晚了。”
他這話說得,簡直像是慕搖光會關心葉爭流什麼時候開始第一次比鬥一樣。
獄卒的語氣有鼻子有眼,葉爭流卻不敢肯定慕搖光會不會來。
就算他真的會來,葉爭流也不覺得這人會幫自己。
上一次,慕搖光雖然用一等的礦石幫自己點了靈,但葉爭流能體會到,他的舉動更多地是出於“順手而為的玩味”而不是“好心幫忙的善意”。
當然,她不會傻到把這些話和獄卒說。
讓獄卒知道自己和慕搖光沒有關係,對她毫無好處。縣官不如現管,她還要扯著慕搖光這張虎皮做大旗呢。
葉爭流隻是淡淡道:“用不著求慕公子,上個鬥場而已。你可以猜猜,看我手上有幾條人命?”
——反正活下來就是贏了,死了也不用考慮尷不尷尬的事,此時不裝逼,還待何時再裝?
獄卒頓了一下,顯然沒想到葉爭流這種美貌嬌小的女孩竟然還會和人命扯上關係。
他新奇地打量了葉爭流幾眼,不太相信地說:“我看你是哄我。”
葉爭流微微一笑:“怎麼,我看起來不像是會殺人的樣子嗎?”
說話之間,鬥場的大門已經近在咫尺。
和貴人們不一樣,鬥士走的是不是華麗堂皇的正門,而是一旁低矮的角門。這扇大門上紅漆剝落,反而顯出一種斑駁的可怖。
葉爭流抬起頭來,打量這扇決定她生死命運的門板,她深深地吸一了口氣,鹹腥的海風流淌進舒張的肺腑:“沒關係,眼見為實,你很快就要信了。”
上場之前,有人帶葉爭流去挑兵器。
為了防止意外情況,她手裡一直拿著從殺魂那裡借來的細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殺魂比較有名的緣故,一路上都有人偷偷地盯著那柄劍看。
殺魂的劍輕則輕矣,但太細太薄,葉爭流用不順手。現在既然有的挑,她就選了一柄半長的鋒利輕劍。
才挑完兵器,葉爭流便被人帶入場內。
鬥場的格局和葉爭流想象中的古羅馬式鬥獸場有所區彆,比起那種圓形的階梯鬥獸場,這裡更像是個中間騰出了看台的酒樓。
二樓的回廊裡設下數十雅間,鬥台三丈見方,四角各布下一枚獸首銅鼎,邊界處用扯直的紅綢隔開。
葉爭流仿佛不經意地打量了一眼,隻見二樓那些薄紗冰鮫的垂簾之後,人影鮮明可見。各個雅間裡的客人姿態各異,不但有端坐其中的,還有打扇的、捧茶的、錘肩的……
怎麼回事,和殺魂之前說得不一樣啊,這不是有觀眾嗎,看樣子還有不少呢。
是殺魂對口語了解不夠嗎,他是不是把“觀眾”這個詞理解成了彆的意思?
這念頭隻在葉爭流心底一閃而過,下一秒,她就不得不偏過頭去,躲避著從二樓投擲下來的金珠銀錠。
大概是鬥場的客人也從來沒見過女人上台,葉爭流才一現身,便聽四座傳來叫好之聲,金銀瓜子如雨水般拋擲而下,幾枚沒躲開的金瓜子砸的人身上生疼,倒有幾分戲院裡捧名角兒的架勢。
很熱烈,很輕慢。
葉爭流眼簾微垂,握著長劍的手指略緊了緊。
葉爭流和她的對手各自站在台上一角,中間還隔著個頭發梳得油光的長袍司儀。這司儀是個八麵玲瓏的人物,甫一站定就四麵作揖。
他嘴靈舌巧,簡單快速地把這次比鬥的二人都介紹了一遍,又拱著手,命台下小廝捧著托盤,去請各位廂房的貴客下注。
忽略掉那些純粹為了抬身價和押韻的溢美之詞,葉爭流從其中挑揀乾貨,總結出了這次對手的來曆。
是個普通人、沒有覺醒卡牌、出招狠辣、之前有過四次戰績……換而言之,他至少殺過四個人。
葉爭流默不作聲地打量著自己的對手:這男人身量矮小,相貌平庸,麵目肮臟,體態佝僂,有些習慣性地彎腰駝背,袖口磨得油光。
他像是這個時代裡最普通的那種百姓:從小填不飽肚子,所以長得不高、沒讀過什麼書,連自己名字也不認得、而且衛生習慣也不好……
即使已經殺過四個人,男人的眼神裡已經帶上了凶性,然而那凶惡依舊是混沌的、未開化的、空蕩蕩的。
葉爭流能感覺到,司儀在說到“四場戰績”的時候,特意加重了語氣,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樓上也傳來一陣會意的輕笑。
大概所有人都覺得她在害怕,所有人也希望她會害怕。
可她真的沒有什麼好怕。
這種人,葉爭流流亡路上實在見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