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他接下來投向葉爭流的目光裡,都多出幾分放心之意。
可能殺魂眼中的世界分外簡單。在他這裡,隻要做到捕獵工具有借有還,就已經具備相當高尚的個人品質。
能給對方舔過傷,互不侵擾地吃過飯,便可以稱作同伴了。
午飯之後,葉爭流又抓著殺魂問東問西。
親自上過一次比鬥場,葉爭流對情況了解得更多。正因如此,某些事實才讓她更為好奇。
比如說……在殺魂嘴裡根本沒有出現過的觀眾,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殺魂正捏著團成一團的飯丸子,反複刮著小碟裡殘留的鹹魚肉汁,聽到她的問題,他乾脆道:“就是沒有觀眾啊。”
“嗯?”
把沾著鹹魚湯的最後一口豆飯填進嘴裡,殺魂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神情,放下碗碟和她比劃。
“那個台子這——麼高,那——麼多台階,頂上就這麼一小點地方,除了我和對手就沒彆人了。就是有,他們也站不下啊。”
葉爭流微微睜大了眼:“等等,比鬥的地方不是在一樓嗎?”
殺魂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麼能說是一樓,爬好多樓梯呢。”想了想,他又補充道,“樓梯一共有七八個你高吧。”
“……”
如果那個地方真的如同殺魂所說得那麼高,這樣的建築物在島內便如鶴立雞群,葉爭流不可能沒見過。
想想鬥場的方向,她特意回頭確定過一遍的建築物群……
莫非是那座石塔?
難道那竟不是個石塔,而是一座鬥台嗎?
葉爭流滿腹心事地躺下來,殺魂見她沒有彆的話要問,痛痛快快地往稻草堆裡一紮,不一會兒就鼾聲四起,睡得又熟又香。
沒心事就是好啊,葉爭流無奈地看他一眼:這小狼人還什麼都沒感覺到呢。
他似乎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和葉爭流去的不是一個鬥場。這種對待上的差彆,應當是把他們劃分成了不同的兩個類彆。
而在某些特殊的時刻,這種類彆所直接致使的結果,或許就是一生一死。
葉爭流不自覺地翻了個身。她身下的這堆稻草清爽乾淨,可此時此刻,她隻覺得如坐針氈。
她之前恐怕猜錯了,這個小島,不止是一個供豪客享樂的銷金窟。
如果隻是以賺錢為目的,鬥場裡不會特意起這麼一座沒有觀眾觀看、也沒有客人下注的角鬥高台。
葉爭流隱隱有種感覺:殺魂之所以在逃跑未遂、又殺了島上數個侍衛後都能活下來,可能就是因為他上過那座高台。
那座高台特殊在哪裡?是地理位置不同,代表的意義出眾,還是被選上去的人有異?
葉爭流又翻了個身,隻覺得稻草下的地麵凹凸不平地咯人。
無疑,浮生島上隱藏著一些秘密。
而這些秘密顯然會加大葉爭流出逃的難度,讓她逃跑的可能性再下降一個台階。
而她現在對什麼信息都不詳知,隻有一件事格外地確定——
“等我出去了,非剝了應鸞星的皮不可……”葉爭流喃喃歎氣道,“把我送到這種地方,他是真的不想讓我活啊。”
可能正是這微弱的囈語聲驚動了殺魂,不遠處的草堆上,殺魂動了動胳膊,突然朝葉爭流拋來一句:“對了,明天飯變多了。”
葉爭流還在思考著此地的詭異之處,一時之間沒能明白他的意思:“嗯……你說什麼?”
殺魂一下子睜開眼睛,猛地坐起身來:“你的飯不能吃,他們的也不可以吃嗎?”
“你究竟在說什麼?”如果說葉爭流剛才還有三分明白,那現在當真是一頭霧水。
殺魂指了指緊鄰著過道牢房的那堵石牆:“他們說,明天有新人會來——我們不搶新人的飯嗎?”
對啊,她怎麼把這事忘了。
她是隨福船一起過來的。福船上下三層,總共載了近乎兩層的男人,算算時間,他們現在也應該點靈完畢了。
也不知道有殺魂在,這間囚牢裡能分來幾個新人,都有卡牌沒有,又會被送到哪個鬥場……
葉爭流心裡一時間閃爍過數十個念頭,但在麵上,她隻是沉穩地點點頭。
“你要搶就搶吧,隻是先彆急著殺人……嗯,你這麼想啊,隻要留著人就有更多的飯,你不是就能吃得更飽嗎?”
她自覺把道理講得很是淺顯明白,沒想到殺魂經過生活打磨的智慧,卻更加的通俗透徹。
“我當然不殺。”
殺魂微弓著身,那是一個隨時都蓄力待起,能給對手致命一擊的姿勢,讓他連氣質裡都摻雜了幾分狼的凶殘狡猾。
“新人沒膽子殺我,我就不殺他們,這樣新人有的就全都是我的——大家都這麼乾。”
偏頭想了想,殺魂又補充道:“你也給我幫忙,我跟你五五分。等我傷好,你搭把手就行,我給你三七——不,四六。”
他在提及新人到來時的語氣、目光和表情,承載著怎樣歡樂的豐收喜氣!
而當他談論起贓飯分成時的口吻、姿態和神色,又是多麼的流利嫻熟啊!
葉爭流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隻覺自己近距離圍觀了一場令人耳目一新的、由叢林智慧和底層生態雜交而成的,獨特社會風俗。
一時之間,葉爭流歎為觀止。
舊社會不但把人變成鬼,把狼都變成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