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nf/b/div平水縣家具廠的房管科辦公室,就在筒子樓大門對麵。
下午上班的時候,羅師傅好說歹說,把三個兒子趕走,帶著周長城萬雲和李紅蓮進去找人,跟管筒子樓的馮主任說要把房子租出去,又說了自己的打算,想讓租客每個月把租金交到房管科,請房管科代為轉交。
馮主任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個子中等,身形瘦削,尖頭尖腦的,兩眼盯著人時,精光外露,他聽了羅師傅的話,不免有點好笑,真把他們這兒當街道辦了,可再想想羅家那幾個兒子的事,還是算了,都不容易。
不過該說的還是要說——
馮主任清清嗓子“羅師傅,本來家具廠的房子是給職工們的福利,不能外租。”
即使有幾家人搬走,把房子租出去,對外也是說親戚借住,就是避免犯眾怒。
家具廠多的是一家好幾口擠在一起的情況,每個月都有人來反映要廠裡想辦法解決職工住房難的問題,是以但凡有點什麼空隙,房管科都想塞個人進去,這羅師傅家倒好,大張旗鼓的,恨不得讓全平水縣的人都知道他要把房子租出去,這不是給房管科的工作增加麻煩嗎?
因此馮主任的臉色就始終有些不太好看。
羅師傅被馮主任這種人精一點,有些臊眉耷眼的,其實這房子空出來的時候,也有家具廠的職工來找他,說願意出錢租房,可他就是怕廠子裡的人住久了,這房子的歸屬就要出問題,因此也硬頂著,怎麼也不肯租給原來的同事,要在外頭找租客。
但羅師傅認為自己也是廠子裡的老職工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有點倚老賣老的意思,這房子就是他的,反正他才不會把自己住了幾十年的房子拱手讓人。
何況要是他還在家具廠,就還是受人尊敬的大師傅,未必把馮林放在眼裡,見到也隻叫小馮。
隻是羅師傅心裡也清楚,人走茶涼,兒子接班,他退了下來,此一時彼一時,他的老臉在廠裡還不知道能賣多久的麵光,順坡就驢,給馮主任遞了根煙,適當賣慘“馮主任,您也知道我家裡什麼情況”
馮林精歸精,倒不是個十分有架子的人,他接過羅師傅的卷煙,擺擺手,不用說,筒子樓的那點子事兒,沒人比他更清楚,隻是事情不能按羅師傅的方式去辦“你對外,就說是家裡的遠房侄子在住。”
誰都不相信是親戚借住,但表麵的平衡是一定要維持的,羅師傅明白,點頭。
“你跟這個周長城小夥兒簽租房的協議,不能由房管科開”,見羅師傅要講話,馮主任抬手壓下他的話頭,“聽我說完。”
“我知道你家裡的情況,這協議由你和周長城自己簽,房管科給做個第三方的見證人,你們再到街道辦去報備一下。”馮主任的言下之意是,街道辦可不像家具廠的房管科這麼好說話,你這三個兒子再鬨騰,他們還敢跟街道鬨不成?
這主意聽著還像話,羅師傅滿意了,劃根火柴,點燃了嘴角的卷煙,一張橘黑色的臉飄忽在白色煙霧中。
“還有,房租肯定也不能交到我們房管科,我們是正式職能部門,絕不能過手職工的每一分錢。”
尤其是這種已經退下來的職工,他們為廠裡工作一輩子,自以為勞苦功高,對後進廠的人指指點點,吵鬨起來沒個顧忌,但凡有個一兩塊錢的牽扯都脫不了手。
主要也是馮主任不想讓房管科攤上羅家這攤子,扯虎皮做大旗是一個基層主任必備的修養,見羅師傅又要說話,他繼續壓手“羅師傅,您要是擔心收不上房租。這樣,你們每個月一號到房管科這兒來,當我們科室的麵兒交清,每個月交清了,你們倆兒就畫押,我們繼續給你當個見證人,成吧?”
說這話,也是考慮到後麵周長城他們還要到這兒來交水電費和衛生費,他們房管科的人就做個不沾手的中間人,不是什麼大事,他馮林大小是個主任,才懶得管他們這十六塊錢的房租怎麼交。
這安排,明明白白的,羅師傅服氣,對著馮主任拱手“馮主任,難怪大家都在外頭表揚您,果然是精明強乾的人,一下子就給我們這些老職工解決了老大難的問題!”
馮主任膩味他們家的事兒,懶得聽這個,寒暄兩句,點了個科員去幫他們處理。
那科員幫忙登記好周長城和萬雲的資料信息,給了水卡和電卡,馮科長拿過來簽字,掃一眼,臉上不由帶笑“喲,是電機廠的小夥兒啊。”
周長城也從兜裡掏出煙來,給馮科長遞過去,陪笑道“馮科長,往後就麻煩您多關照了。”
馮林接過周長城的煙,這下笑得比對羅師傅笑的真心多了,本想問怎麼電機廠不給分宿舍,看到周長城是臨時工,難怪,不問也罷“什麼關照不關照,你們年輕人才是未來的希望呢。”
“這證明人是周遠峰?電機廠的周師傅?”
“對,那是我師父。”周長城老實回答。
“周師傅的徒弟,那肯定沒得說的!”平水縣不大,馮主任認識當過縣勞模的周遠峰。
“馮主任過獎了”,有人誇師父,周長城也麵上有光,又指了指李紅蓮和萬雲,“這是我師娘和我愛人。”
馮林笑眯眯的,藏起眼裡的精光,和兩位女同誌打過招呼,又著重和李紅蓮說話“李大姐,我說怎麼看您這麼眼熟呢?”
“原來都是熟人!”李紅蓮作為電機廠大師傅的妻子,見到馮主任也不怯,爽朗地笑,“往後我這不成器的小徒弟夫妻就麻煩馮主任啦!”
“客氣客氣,都是自己人。”馮主任揮揮手,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
羅師傅在旁邊看著不作聲,有點不服氣,周師傅是大師傅,他也是大師傅,不過在縣裡,家具廠不如電機廠地位高,果然是外來的和尚會念經,這馮林,真勢利眼兒!
周遠峰不單隻是電機廠的大師傅,他的大女婿還是市裡新區剛提上來的建設局副科長,管的是建築材料的審批,年輕有為,前途不可限量,家具廠一直想再建兩棟筒子樓,少不了要和縣裡市裡的這些大小科長打交道,其中的關竅,馮林自然不會透露出一點。
按平水縣一般的情況,租期是半年,半年後再看要不要續租。
租房的協議簽好後,周長城給羅師傅掏了二十六塊錢,接著按照馮主任的意思,又到街道去報備了,街道按暫住人口登記了周長城和萬雲夫婦的信息,流程就算走完了。
這個租房的過程弄得有些彎彎繞繞,但看著自己手上簽了字按了手印的文件,羅師傅和周長城萬雲都長舒了一口氣,不論是屋主還是租客,總算在最大程度上保障了自己的利益。
說好了要給他們裝個新燈泡,羅師傅也不食言,他心裡狠狠地罵了二兒子一頓,把新燈泡和燈繩給裝好,讓後勤的人開電表,一拉燈,亮黃色的燈泡閃閃發光。
“行了,小周,事情妥了,我也先回去了,”羅師傅裝好燈泡,揣好剛到手的租金和押金,把兩把鑰匙交給周長城,拍拍手上灰,又囉嗦一句,“記得下個月一號交房租!彆忘了!”
周長城點頭,趕緊把人送走。
羅師傅走後,周長城萬雲夫婦就開始細細打量這間房子,不能說是絕對的滿意,但新婚小夫妻用來開啟新生活,是沒問題的。
周長城和萬雲拿著鑰匙,歡欣之情溢於言表,不用借住彆人的房子,他們有了屬於自己的落腳點,儘管是租來的,可也是自己的小窩!
“長城,等會去買個新鎖,把門口的鎖給換了。”李紅蓮看了那門鎖一眼,雖然是去房管科和街道報備了,還是不得不防羅家那三個小子。
周長城馬上應一聲,心裡也覺得換了鎖頭才好。
萬雲抬頭四處看這房子的牆壁,拿著羅師傅給的舊鑰匙,往牆上一戳,一整塊的牆皮“啪嗒”掉下來,砸在腳邊,都是細碎的沙子,她無奈地看著周長城,說“得拿報紙來糊上,不然天天掉沙子,沒完沒了的。”
周長城也學萬雲的動作戳一下另外一塊牆皮,又掉下不少,剛剛的歡喜減少了兩分,看來這房子要住得舒適,多的是磋磨。
“千難萬難,開頭最難”,李紅蓮是過來人,人生經驗比周長城萬雲夫妻多得多,說話有水平,她眼尾笑紋展開,“找房子的這一關,你們是過了。接下來就是好好過日子了!”
“師娘相信你們的聰明才智,生活一定是越來越好的!”
周長城和萬雲被說得重新振作起來,是啊,他們這麼年輕,有手有腳有力氣,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兩個人過日子不用太複雜,先把床置起來,再置個飯桌,鍋碗瓢盆,也就差不多了。後麵零零碎碎的東西慢慢來,不著急。”李紅蓮看著四壁空空的單間,提點這小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