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群狗教士!都該死!都該死!”
“小科爾頓,撒麗莎,我給你們報仇!給你們報仇啊!”
一刀一刀紮下去,布爾維爾夫很快便沒了聲息,但科爾頓還是一刀一刀地紮著,直到沒了力氣。
他茫然地向後坐倒,看著眼前的屍體,仰著頭痛哭起來。
哭聲像是開啟了什麼開關,下邊的流民先是小聲啜泣,緊接著,整個營地便像是泄洪一般爆發出了嚎啕的哭聲。
月光下,火焰的升騰中,在這處平原上,哭聲洪流一般衝刷著所有人。
“哭,我們哭了多少回了?”
站在木台的前方,霍恩舉起鐵皮喇叭,向著下方的流民們吼叫著。
“看看我們,看看我們,我們現在是什麼鬼樣子?!
咱們之前誰沒好日子?就算家裡窮一點,吃不上飽飯,至少有親朋好友在身邊,總有活路。”
霍恩的聲音越來越大,聲調越來越高,隨後仿佛咆哮般質問道:“告訴我,現在他們人呢?”
停頓了足足一秒鐘,霍恩又一次開口,可這次卻平緩得有些淒涼:“他們人呢?”
是啊,他們人呢?流民們跟著有些恍惚,他們到底都去哪兒了呢?
不知什麼時候,他們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消失了,再也回不來了,去哪兒了呢?
“公爵想要做什麼,你們已經知道了。”
“要我們忍饑受寒,我們忍了。”
“要我們當牛做馬,我們做了。”
“可如今,我們難道還要像豬羊一樣,把自己的崽子,送到他們的嘴邊嗎?”
“我們要坐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屠刀落到脖子上嗎?”
“今夜我站在這裡,是吾母彌賽拉讓我把這些證物交給你們,是為了什麼?”
說到這,霍恩自嘲地笑了起來:“為了什麼?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麵對的到底是一萬個活生生的人,還是一萬頭懦弱的豬羊!”
“五百年了,五百年來,我們都遭遇了什麼?
無休無止地欺壓,無休無止的不公,無休無止地屠殺!可我們做了什麼?我們什麼都沒有做!”
“什麼都沒有做啊!”
霍恩在木台上來回奔走,揮動著手中的拳頭,而周圍的十餘個篝火旁,一個個受害者被推上來講述自己的經曆。
“我們把啤酒換成苦酒,我們把小麥麵包換成黑麵包,田地一天天在縮小,親人一個個在倒下。
這是我們千河穀人的土地啊,可我們卻在自己的家裡流浪!”
霍恩站在木台的邊緣,向他們伸出手,悲涼地怒吼道:
“信民們,我們什麼都不剩了……什麼都不剩了!
尊嚴沒有了,未來沒有了,自由沒有了,連我們的下一代都沒有了,我們什麼都沒有了。
我們僅剩的,就隻有肩膀上的那顆腦袋了!你們就甘心這麼算了嗎?忘掉一切繼續活著?”
在霍恩連綿不絕的呼喊聲中,流民們眼神中的悲傷一點一點轉化成了憤怒,他們喘著粗氣,凝視著台上的布爾維爾夫的屍體。
先是第一個向著布爾維爾夫的屍體砸了一個石子,接著便是無數的流民向著台上衝擊。
這時的近衛軍已然控製不住了,流民推開了前排的護衛,湧上了木台。
他們就對著地上還未涼透的屍體拳打腳踢,而台下有人在痛哭,有人在發泄似地尖叫,也有人躲在一旁冷眼旁觀。
“哥哥給你報仇!給你報仇!”
“死!死!給我死!”
在一片混亂中,霍恩仍在人群中高呼。
“告訴我,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裡?”霍恩的眼圈紅了,他站在木台的一側,向著台下流民們大叫著,“不就是為了你們的冤屈和親友嗎?
活著,活著當然好了,可我們終有死去的一天!當你死去,當你的魂魄在人間等待去火獄還是天國的時候。
你們的骨肉,我們的親人,他們的魂魄將會走上前,問你們,你是因何而死的?
你該如何回答?病死嗎?老死嗎?餓死嗎?被領主的鞭子打死嗎?”
霍恩舉起鐵皮喇叭狂吼:
“不,不——要告訴他們:
我為公平而死,我為自由而死,我為正義而死,我為死去的你們的冤仇而死,我為活著的他們的福祉而死。
我倒下,還有更多千河穀人舉起我的旗幟!
信民們,高舉救世的旗幟吧,我們要向魔鬼和妖魔宣戰!我們要向魔鬼和妖魔複仇!
我們要在田野上與他們戰鬥,我們要在河流中與他們戰鬥,我們要在高山上與他們戰鬥,哪怕是死了,也要在火獄中與他們戰鬥。
我們要一直戰鬥,一直戰鬥,直到他們消失在我們的世界中,直到那一刻,真正的千年天國才會降臨!”
說到這,霍恩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原先高昂的聲音則變得低沉了起來。
“你們可能要問,魔鬼呢?妖魔呢?他們是誰?他們在哪兒?這個問題,與其問我,不如問問你們自己。
我們簡陋溫暖的房屋去了哪裡?我們兩鬢斑白的父母去了哪裡?我們嗷嗷待哺的孩子去了哪裡?
告訴我,去了哪裡?”
人群在近衛軍的推動下,漸漸從木台上退去,可他們依舊能聽到霍恩的呼喊。
霍恩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緩步走到木台的前方。
他環視人群,顯然,一具屍體並不能讓他們發泄完全部的怒火,他們都在等著霍恩。
等著霍恩說出最後的那句話,可霍恩要他們自己說!
“數不清滾滾的人頭,寫不儘累累的冤仇!”
“魔鬼……妖魔……你們看不見嗎?”
“他們就在那兒呢!”
“就在那城堡之中,就在那王座之上!”
“就在那教堂之中,就在了聖像之下!”
“告訴我,他們是誰?”
霍恩側過頭,向他們做出了側耳傾聽的姿勢:“他們是誰?!”
“騎士!”
“公爵和帝國!”
“教會!還有國王!”
混雜著怒罵聲,一開始隻是零星的,後來這怒吼卻越來越大,流民們憤怒而狂熱地齊齊呼喊著。
“聽不清!”霍恩的臉猙獰著,嘶聲力竭地向著下方的流民們喊著,“告訴我,誰欠下的血債!”
“主教和貴族!”
“主教!貴族!”
“主教——貴族——”
在混亂中,流民們浪潮般的喊叫漸漸整齊起來,化作兩個念叨過無數遍的單詞。
“夏娃亞當耕作的時候,難道貴族老爺就坐在城堡教堂裡觀看嗎?”
霍恩走到木台的左側朝著流民大吼道。
“房屋錢糧被奪的時候,難道主教僧侶就付出了更多的勞作嗎?”
霍恩轉身走到木台的右側朝著流民大吼道。
“種麥子的人隻能吃麥糠,織布的人卻隻能穿破衣爛衫,這便是我們的生活!”
從兩側返回中央站定,霍恩麵容猙獰地朝著人群高喊起來,“夠了!夠了!夠了!我說夠了!”
霍恩的聲音穿過鐵皮喇叭,卻又戛然而止。
一陣夜風吹來,將夜空中的回聲吹散,將火把上光芒搖動,霍恩閉上了眼睛,張開了雙臂。
世界安靜下來,隻有風聲與火焰燃燒的劈啪聲。
一萬多個青壯,沒有一個人說話,他們泛紅的目光都緊緊地注視著霍恩。
月光灑在肩頭,霍恩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雙眼中放著法力的光。
沒有任何的舞動,沒有任何的怪叫,沒有任何自言自語的“吾乃聖父”。
可當霍恩開口時,所有人都能聽到,他的聲音正與神明重疊,無數神聖莊嚴的聲音在與他一起說話:
“血遮雲,磨刀兵,天遣聖孫殺不平。”
“不平人,上前聽,殺儘不平方太平!”
抽出了腰間的血遮雲,霍恩將它指向貞德堡。
“舊神已死,新王當立,群星歸位,中土大吉!”
“諸信民,持劍,隨我……”
血遮雲上的紅光幾乎要把天空染紅,霍恩目眥欲裂:
“蕩!”
“儘!!”
“妖!!!”
“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