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了幾小時的重力冷水池,感受五臟六腑劇烈灼燒的痛苦,骨肉漸漸愈合的疼癢,他像以往一樣平靜度過對彆人而言極其難捱的煎熬。
如此地獄般的疼痛狀態下,他依舊麵無表情,從不會失控。
他似乎沒有繼承種族天生殺戮機器的本能。
絕對理智,無情到殘酷。多年以來一直如此。
此刻生理性異樣的感覺微小敏感,如黑夜中一小簇火苗,點燃他罪惡的血液。
辛弛果斷選擇將煩惱源卜繪的胳膊拽下來。
“……啊!”
她一驚,驟然沉入冷水池,卜繪纖細的雙腿下意識胡亂撲騰,像溺水的人抱住唯一一根柱子,她在慌亂中絞住辛弛的腰。
男人後背的肌肉驟然緊繃,幾乎是失態般抓著卜繪的胳膊把她丟到岸上。
“你想死麼。”他的嗓音終於沾染上幾分情緒起伏。
卜繪也被折騰得夠嗆,渾身又濕又冷,她摸了一把疼痛不堪的後背,知道肯定是又青又紫,壓抑許久的恐懼終於爆發了:“我也受夠了,有本事你殺了我!”
經曆過星球大戰後成立的聯邦紀年,剩下的公民麵臨過輻射、食物匱乏、疾病爆發等等問題,短短幾十年又死亡三分之一的人口。
能存活下來的大多是身體基因具有先天優勢的種族。
他們壽命長,身材高大,力氣充沛,身體健壯。
卜繪這樣的低等文明與之相比,身材太弱小太經不起摔打,再加上常年營養不良,同事開玩笑的一拳就可能要了她的命。
生活在好鬥血腥的垃圾城,她籠罩在隨時可能會死亡的陰影下,一度失眠了很久才克服。
這接連幾日的睡眠不足、饑餓、恐懼,幾乎快讓卜繪的理智接近崩潰了。
每次遇到困境,她唯有快速給自己的險境想出解決辦法。
這是弱者的最大自覺。
但是這會兒,卜繪什麼都想不到了。
她給不出辛弛能放過她的理由,也找不到其他還能逃離的辦法,她能做的就是等死。
那雙漂亮的黑色眼睛怒目而視,生理性的淚水在眼眶湧動,被她惡狠狠擦掉。她即使渾身克製不住地發抖,依舊手持短小的機械扳手對準麵前全星際最聞風喪膽的通緝犯,要跟他拚死搏擊。
她絕對不會像一隻待宰的羔羊一樣等待死亡!
“……”
弱小,滑稽。
辛弛本該這樣以為的。
他見識過無數人死亡前的表情。卑劣者的僥幸、偽善者的恐懼,哪怕是站在頂端的掌權者也會在極度恐懼下失態,涕淚俱下求饒命。
卜繪這樣弱小者的掙紮,他也見過無數回。
不值得稀罕。
辛弛本該這樣以為的。
……
短暫的死寂的沉默後。
冰冷的水麵忽然晃動,男人站直,露出腰際以上的肉體,他的身量很高大,肩寬腰窄,還未完全愈合的疤痕像一道道蛇一樣起伏扭曲。
在卜繪自以為相當凶狠的凝視中,他自顧自地套上了浴袍,踏出水麵。
重力壓迫下水珠如雨點般滴滴答答全掉落在水池中。
“左手邊第一間是廚房。”
這麼丟下一句後,男人離開了。
“……?”卜繪愣住。
她狼狽地癱坐在冰冷的地麵,直至辛弛消失很久後,她的手臂還是止不住顫抖。
卜繪搞不懂辛弛難猜的心思。
方才將她丟出來的那一刻,她在辛弛眼中看到清晰的殺欲,現在卻又像沒事人一樣放過自己。
……算了。
能活一天,就要吃飽穿暖。這是卜繪的信條。
她恢複了力氣,重新掏出工具,一邊拆門一邊在心裡咒罵辛弛——為什麼就不能順手開廚房的門?
非得她再拆一次!
廚房溫暖乾燥,吃喝一應俱全,跟全息影視裡貴族生活演的一模一樣,甚至更豪華更全麵。
卜繪蹲在角落裡大口地吞咽麵包,大口地把肉塞入嘴裡。
吃飽才有力氣。
……
“聯盟軍追上來了。”
“乾他們!這些家夥還是沒吃夠教訓!”
“正好補充點儲備糧。”
會議室裡的屬下聊得熱火朝天,正在想怎麼處理這些不長眼的跟屁蟲。
坐在上座的男人一手支著下顎,智腦忽然提示廚房有活物移動。
監控打開,熱成像鏡頭精準追蹤,鎖定到角落裡蜷縮成一團的卜繪。
她緊靠牆壁昏昏欲睡,手裡啃了一半的麵包握著沒鬆手,像個小獸似的頭一點一點。
“……”
果然是沒出息的玩意兒。
辛弛眯眼思忖道。
“老大,您說怎麼辦?”
他關了監控,抬眼時恢複一成不變的冷漠陰沉。
“好好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