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蕭從荊那個狗東西不肯見她,就連沈如芥也是。
她這半天掛著一大堆東西走路,累得胳膊疼腳疼,喉嚨都快渴得冒煙兒了,沈如芥也當沒看見。
沒有絲毫想要憐憫她的意思。
可換成了他嫂嫂,他就有眼色得很。
話語間彆說帶著冷漠奚落了,就連聲音高點兒都不肯,仿佛對方是什麼一碰就碎的脆皮美人。
要是辛夷能聽到她的心裡話,估計也會:“……”
也並沒有當她一碰就碎。
至少昨夜咬她的時候,就恨不得把她連骨帶皮的揉碎了。
小二哥過來熱情的招呼,將他們引到大堂的一張空桌前坐下。
然後各種糕點茶水介紹了一遍,沒等片刻,就把他們點的那幾樣端上來。
阿盈也一並坐下,在旁邊將倒好的溫熱茶水遞到她手上。
辛夷笑笑,然後垂下兩道小扇子似的睫羽慢吞吞的喝,假裝沒注意到少年流連在她紅唇上的晦暗視線。
而在桌案另一邊,喝了盞熱茶之後恢複體力的呂鳶,也從方才的那場鬱卒中解脫出來。
但怎麼想都不解氣,尤其是看到玄衣少年拿起筷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將碟子上的那隻元寶形狀的水晶糕夾給辛夷,“來,嘗嘗這個。”
又裝!又裝!!
好像滿桌就屬他最懂事,就他最知道怎麼心疼人。
她在心底罵了兩句,然後眼珠子一轉,就想到了給沈如芥上眼藥的法子。
於是靠近了辛夷那邊,故意用少年能聽到的聲量提醒道,“鄔小娘子,二公子可不像你想象中的那麼無害,他心腸壞得很,你可不要被他騙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她說的是真心話。
其實呂鳶打心底裡是有些怵沈如芥的,因為她見過少年殺人不眨眼,折磨人的可怕那麵。
但她沒想到對方那麼會裝,鄔姑娘完全就是把他當成了一個受欺負的小可憐,沒心眼兒的好人。
她恐怕不知道這個不受寵的沈二,不僅是替蕭從荊掃除障礙的殺手,還是他府上最得力的幕僚。
那些離間太子黨羽,讓他們鬥得你死我活的陰損主意都是他出的。
今天會說出這番話,除了是想故意氣沈如芥之外,也是因為覺得鄔小娘子貌美又善良,一看就很好騙。
所以更加希望她能夠及時醒悟,離這個心狠手辣的少年瘟神遠一點。
呂鳶話落,就看到沈如芥的神情陰冷下來,雖然仍在微笑著,眼底緩慢滲出的濃稠惡意卻快要將人吞沒。
她從前“有幸”看到過他虐殺那些死士刺客的場景,就是這副模樣。
呂鳶心頭一突,周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她下意識縮了縮脖子,竟然有些後悔自己方才的逞能了。
好在被她獻殷勤告小狀的鄔姑娘,並沒有太將這番話放在心上。
隻當是他們熟人之間的打趣,於是也就莞爾一笑,“沒關係,阿芥很好,他不會騙我的。”
是辛夷想騙他。
而且還是騙完了就跑,找都找不著的那種。
聽到這裡,少年的神色才算緩和了一點。
呂鳶心有餘悸。
算了。
被騙就被騙罷,她也不是菩薩,鄔家娘子倒黴總好過她自己倒黴。她可不想被沈如芥這個病態瘋子,給暗中記恨上。
夜涼如水,庭院也幽靜下來。
廂房裡燃著幾盞燭火,將榻上和案前的兩道人影柔柔照亮。
沈如芥仍然選擇在她的房中打地鋪。
給他另外安排房間睡床也不要。
理由自然是十分的冠冕堂皇:比如這處宅子所在的位置靠近煙花柳巷,夜裡總是不算太平,離近些也方便看顧她。
兩人床榻和地鋪之間隔了一道屏風。
辛夷還沒換寢衣,而且沒什麼睡意,於是走到屏風外的桌案前給自己倒了一盞茶,接著拿出前兩日沒看完的那個話本子,坐下來繼續讀。
不是什麼《賢媛集》和《女則》。
而是阿盈怕她無聊,特意從彆處搜羅到的靈異誌怪話本子,當然辛夷並不是太滿意,但她一個大家閨秀也不適合看更獵奇的,隻好無聊的時候用來打發時間。
她放下茶盞,看到了段落開頭處的“須彌芥子”這四個字。
眼前忽然浮現出她剛進入這個小世界的時候,腦海中湧入的那一幕景象。
夜巷裡那個傷勢慘重的少年,迎著撕扯的朔風,聲音稚嫩卻冰冷漠然,“沈如芥,命如草芥的芥。”
仿佛有了這樣的名字。
在他今後日複一日的生活之中,就可以理所應當的不被任何人偏愛。
辛夷歎了口氣,忽然有些心軟。
她抬眼看著不遠處的少年,以及那副幽深而昳麗過分的眉眼。
沈如芥也在一直望著她。
“阿芥。”
沈如芥走過來。
就著燭火可以清晰地看到,少年那雙狹長鳳眼裡的占有欲和喜歡快要滿溢出來了。
辛夷笑眯眯摸了摸他的頭發,然後說起了在話本子上看到的東西,“據說神仙的世界裡有一種叫做須彌芥子的東西,很厲害,可以容納世間萬物。”
她眼睛望住他,很認真的說,“須彌芥子的芥,也是阿芥的芥。”
所以,不是命如草芥。
從來都不是,以後就更加不會是。
辛夷說完放下了摸他烏發的手,唇邊仍然帶笑,用很自然的語氣問,“如果阿芥也有一個須彌芥子的話,最想收集什麼東西?”
金銀珠寶?駿馬闊屋?
少年被問得眉眼一怔,卻遲遲沒有回答。
辛夷還以為他沒聽清,於是又試探著喊了一聲,“阿芥?”
“你。”
辛夷依舊茫然:“什麼?”
少年漆黑的眸子望向她,眉眼沉寂,沒有一絲一毫的玩笑之色,“你方才不是問,如果我也有一個須彌芥子,最想把什麼裝進去嗎?”
他說著,纖長濃密的睫羽忽然一顫。
像揉碎了一枝春日梨花。
“是你,辛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