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想,一輩子就待在臥室裡。
我把手臂伸向床鋪內側摸索,抓住耿鬼玩偶的大腳。
並中最受歡迎的運動從來不是排球。
至於我,也稱不上多喜歡。
這次招新,我抱著牌子和入部屆到處晃,除了友善的鼓勁加油、差勁又冒犯的搭訕以外,撐死也才招到三個一年級新生。
一個純新手;一個有點基礎但不多;最後一個甚至仍然沒有決定要不要來參加訓練。
“這也沒辦法吧。”我在心裡對自己暗道,“讓一個本就不喜歡排球的人去招新……哪個笨蛋會奇跡般地突然對它感興趣啊。”
還有牧野前輩,以前總是最早到,最晚走的人。
她的發球,過去向來都是非常儘情恣意的“咚”、“嘭”,狠狠地打在手臂上回彈,那樣回蕩在骨髓四方的輕震能夠讓人在一刹那變得熱血沸騰。
我把耿鬼慢吞吞地拖過來。
跪趴的姿勢畢竟不好受。我抱著圓滾滾胖嘟嘟的深紫色寶可夢,無言地側坐在地,腦袋依舊一動不動地靠在床沿。
下午訓練接到的球,是“嘣”的。
和小提琴斷弦的感覺沒什麼兩樣。
沒錯。
我不喜歡小提琴,也不喜歡打排球。對我而言,它們都是時不時會誘發陣痛的活動。而我一點也不喜歡痛。我隻想待在家看動畫片、打遊戲、吃零食,然後苟活。我不喜歡活動。
隻是因為彆人希望我做好,我就堅持做了而已。
又因為在大眾眼裡當死宅的生活是不健康的,會讓人擔心,所以我隻能偷偷去做而已。
我偎依著床,宛如在汲取它的能量那樣。身體一放鬆下來,便會不自主地回憶著運動後的痛感——肩背、小臂、用於魚躍的胸腹與膝蓋,練習攔網救球打到的小腿。
發呆般的緘默之間,我想起很多人退部的理由。
那時我抱著在前輩眼裡或許沒任何必要的念頭,去想方設法,一個個探聽她們為什麼不願意再來,最後得到的理由。
感覺打排球很沒勁。
沒時間。
不適合運動。
老實說,我一個也無法反駁。
“啊……”
我抱緊無動於衷的耿鬼,蠕動爬床。
等到整個人鑽入軟綿綿的被窩裡,頭發像水鬼似的淩亂地散,鋪天蓋地都是熟悉的氣息與質感,心情才總算好了一些。我聽見自己悶在玩偶裡的聲音:“……教練,為什麼?”
當然,不會有人回答。
這就是我。
外在形象包裝得光鮮亮麗,看似懂事,看似什麼事都能做好,實際上卻懶惰、懦弱、愛抱怨、愛抓狂、不坦誠、又糾結又消極的我。
每天回家都要在被窩裡裝死半個小時以上的我。
要是被揭開這一麵,會成為該死的騙子,迎接所有人露出失望的眼神的我。
糟糕透頂的我。
絕對不能被發現的我。
我萎靡地癱在耿鬼的肚皮上。它昨天才重新洗曬過一遍,如今聞起來,還能嗅到香氛溫存著鬆軟的陽光的味道。
神使鬼差地,我忽然想起一個健康的、爽朗的笑臉。
“…………”
我龜速爬起來,尷尬地揮開那轉瞬即逝又不合時宜的念想:為什麼會突然想到那個奇怪的家夥啊?
不管怎麼說,人家至少比我自然多了,一看就是純正的活動派。而且是安靜沒一會兒就會渾身癢,唯一久坐的可能性是在教室裡趴著呼呼大睡的那種類型。
他能那麼光明正大地剝開自己自尊心的尖刺給所有人看,又能那麼坦率地大笑,即使成績不太理想,老師們也依舊很喜歡他。
……是啊。
真要說的話,我確實有點羨慕那個人。
“好了。”我跪坐在床上,捏捏耿鬼的耳朵,把胖胖的它安置到床頭鎮守。旋即胡亂地抓了兩把頭發。我對自己多歎了口氣,心想,“打住,彆再想七想八的。”
翻身下床。
從床底下翻出沒看完的漫畫。
報複性地怒閱兩本單行冊,被搞笑情節逗得呼呼嘎嘎,直到樓下爸爸回家的動靜傳來才一驚。趕緊塞回漫畫書。我火速紮起頭發、收拾桌麵、端正地落座、寫作業並整理筆記。一時間把書本翻得嘩啦啦狂響。
咚咚。
“請進。”我頭也不抬地說。
門被推開,傳來幾下輕輕的腳步聲。很快,桌旁的空位放來一小碟切好的兔子蘋果,爸爸輕柔的嗓音與之落下:
“維,寫一會兒記得站起來走一走。”
“知道了……啊,好可愛!”我放下筆,驚喜地看了兩眼這盤具有簡易藝術氣息的世上最無趣的水果之一,頓時回過頭一笑,“謝謝爸爸。”
他也笑著摸了摸我的頭。
老爹:“媽媽說很想你,彆忘了給她打電話。”
我:“我寫完就去。”
老爹:“那我先去洗澡了,早點休息。”
我:“好!爸爸晚安。”
送走這位體貼的教授,我如同一個不帶感情的殺手般啃了一口蘋果。哢哧哢哧。水果清甜的汁水在唇舌間蔓延開來。我一邊嚴肅地看回書桌上攤開的理到一半的筆記本。
這次英語丟分了。
我咬著牙簽,反複默背幾遍知識點,繼續蹙緊眉頭整理語法。
獄寺隼人,可惡的海歸……外語這次又比我高了兩分。我也有出國的經曆,可那是小時候的事了,更沒有久居,學英語要花的精力和平常普通的同學一樣多。
寫完作業,做完筆記。
我自主寫了兩套聽力題,複習並預習好全科內容。時鐘懶洋洋地指向半夜。最後外放著外語原音的電子書磁帶,出門泡了一杯熱牛奶,有助長高;給身上淤青的皮膚貼上膏藥;和媽媽打了個電話——她那邊還是傍晚;再簡單地敷敷消黑眼圈的眼膜,確保明天也呈現出最好的麵貌。
喝完聽完,忍住看漫畫的衝動,準備睡覺。
我抱住耿鬼玩偶,跪在床鋪上挪動著去關燈。
在臥室重陷無儘的鬱色之前,我莫名想起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想,隻是目光自作主張地瞥向放在桌腳邊,靜靜躺在角落的排球身上。
它裝在黑色的球袋裡,隻露出一點圓圓的腦袋。
我平靜地收回視線。
指尖稍一用力,光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