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亮,宮門外的台階依舊殘留昨夜的雨痕,微風拂過,帶著一絲涼意。
殿內,楚映昭緩步走入金鑾殿,朝服在微冷的空氣裡微微蕩動。
她隨意掃了眼階下,卻發現今日朝堂氣氛更顯凝重。朝臣們恭敬俯身,列席兩邊,彼此對視間都不免露出某些複雜的神色。
顯然,她修堤抗洪一事,已經傳遍整個朝野。
禮部尚書隨即出列,言辭間頗為恭謹:“恭賀陛下!聽聞陛下不辭辛勞,親赴修堤,頓解水患,實乃帝王之範!”
楚映昭點點頭,沒什麼表示,隻平靜地等著他的後半句話。
“隻是,”老頭有點躊躇:“為泄洪所淹的,其中大半都是柳家家田。柳大人病在家中,恐暫時不能來朝堂與陛下商議,是否需要陛下派人撫慰一二?”
朝堂隨之安靜片刻。
柳千崢權勢極盛,又是上任太子的師長,和算是撿了漏的女帝之間,總歸會有些嫌隙。再加上,自她上任以來,他便一直稱病不出,更是引人深思。
……如今,又偏偏是他家田地被毀,實在微妙。朝堂裡不少人暗暗猜測柳家將如何反應。
但柳家在場的一位旁支代表卻立刻狀似惶恐的出列,張口便道:“柳家能為國分憂,正是好事,怎敢越距!”
楚映昭淡淡點頭:“泄洪乃權宜之計,事後,朕自會與柳大人商榷相關事宜,儘可能彌補損失。”
殿中眾人相互看了看,但既然柳家人自己都沒什麼說法,誰也不好在這個話題上深究。抗澇成功實在是大功一件,就算想要挑刺也不便開口。
但既然已經提及澇災,楚映昭忽然話鋒一轉,聲調也提高了幾分:“此番修堤能順利完成,多虧一位愛卿輔佐朕處理後勤和民夫調度——”
說罷,她毫不遲疑地對殿外一抬手:“宣張延禮進殿。”
這套連招實在絲滑,百官的耳語聲驟然安靜了片刻,隨後更加低沉的竊竊私語彌漫開來。
兩日前的朝會上,女帝便提過“張延禮”這個名字。等朝會散去,眾人自然仔細研究調查過此人。
——不過一介寒門子弟,半點根基靠山也無。腦子算是好使,多少有些文采,官場沉浮十年,總算撈得了個京畿的倉官位置。
照他的家室背景,碌碌一生,大約頂天也就能爬上個七品吧。
正在他們腹誹之際,張延禮已經出現在殿門前。他身著樸素的官服,臉上帶著幾分拘謹,但那眉宇間卻顯露出一股堅定和隱忍的神色。他的步伐穩健,不卑不亢,但細看之下,那略顯疲憊的神態依然藏不住。
大殿裡頓時議論聲四起:
“聽說他治下清廉,有幾分本事,但寒門出身……”
“陛下今日叫他上朝,八成是為了提拔吧。依我看,給他個六品已經是莫大的恩寵了。”
“六品?陛下若真是想破格提拔,給個從五品也不是不可能……”
一時間,低語聲此起彼伏,百官的眼中既有猜測,又有隱約的敵意。
聽著耳邊嗡嗡議論,張延禮挺直脊背,向女帝行禮:“微臣張延禮,拜見陛下。”
百官的目光紛紛投向殿外,隻見一名年輕的文官快步走入。
張延禮躬身行禮,聲音沉穩:“臣張延禮,參見陛下。”
楚映昭目光微垂,端坐在禦座之上,緩緩道:“張卿辛苦。今日叫你上朝,是因你的功績,朕另有任命。”
不出所料,她話音未落,階下細碎的低語聲便又起了來——整個朝堂的紀律水平都很不過關,想必也與比格帝有些關係。
“六品?這番治水,他的確有些功勞。但就算如此,也是十分破格的了!”
“狀元出身也不過如此吧?”有人掩口低笑:“何況他既不是科舉拔尖,也沒有世家背景。”
“嘿,大概率是弄個從六品,一來封口,二來籠絡民心。”有老臣皺眉:“實在是……實在是青雲直上啊。”
“新貴……”幾個抱著看熱鬨心態的官員暗暗羨慕,不由得酸溜溜嘀咕幾句。
稍靠後些的站位上,許多朝臣的目光裡已經露出隱隱的嫉妒。對這些深諳朝堂規則的人來說,一個寒門官員,能從基層爬到六品,已是極不可思議的成就。
然而,楚映昭的下一句話,卻如平地驚雷,狠狠砸在所有人心頭——
“張延禮,你隨朕勤勉數日,此番修堤功不可沒。”楚映昭含笑環視:
“朕決定,任命你為三品京畿巡撫,兼轄地方巡查之職。”
殿內空氣在一瞬間凝固。
三品?
三品!
三品是什麼概念?!僅次於二品和正一品的平章政事與皇親國戚!
世家門閥子弟,出身顯赫光輝,生來便是萬萬人之上,可也要在官場上沉浮營生三四十年,耗費無數資源、精力,才有可能觸及這華貴衣袍的一角!稍有差池,便功虧一簣,抱憾終生!
如今,可如今!
這小吏如今多少歲?三十?三十五?他當值剛幾年?他經過什麼曆練?他、他……
他隻是個八品倉庫主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