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理了小平頭,穿初中校服,比她略矮,正是抽條般長高的年紀,手腳細瘦,聲音帶變聲期的微微嘶啞。
“我找池榮。”池幸說
男孩臉上表情立刻換作憎厭。他緊抿嘴唇,再不看池幸一眼,推著自行車進入院子。
貓兒和他親,立刻湊到他腳邊。男孩對池幸是一臉凶相,抱貓的手勢倒挺溫柔。池幸被他冷漠眼神刺激出了孤勇,她素來是不服輸的性格,當即踏進院子,拚儘力氣大喊:“池榮!!!”
池榮不在,屋裡隻有那女人。池幸用敵人般的眼光看她,女人倒是溫和,一眼認出她,讓她進屋等。
“你爸出去辦事了。”女人的口音和縣城裡所有人都不一樣,那是電視裡才能聽到的漂亮圓潤的普通話。
池幸仍用方言問:“乜時候回?”()
男孩抱著貓從母親身邊擠進屋子裡,池幸聽見女人半是惱怒半是心疼地低斥:“周莽!你真是……大中午的又去打球?感冒還沒好,你這孩子呀……”
雞籠子裡的小雞被驚醒了,紛紛嚷起來。昏暗房子亮了燈,女人和男孩小聲說話,暫時忘了杵在院中的外人。池幸踢那雞籠一腳,扭頭離開。
在周莽家的院子裡,池幸跟池榮吵過好幾次架。最嚴重的一次是元旦前,她來找池榮,問他要錢給姨媽買東西。
冬季的小雨綿綿密密下著,池幸沒帶傘又穿得單薄,頭發衣服全打濕了,在雨裡微微發顫。
父女倆大吵一架,無非是賠錢貨、垃圾之類,凶狠對罵。吵到後來,池榮忽然一把攥住池幸頭發,拿起剪子哢嚓一絞。池幸眼裡瞬間噴出火來,她衝剪子撲過去,對準池榮的胳膊張口就咬。
還未咬實,背上火燒般一辣:池榮抓起衣架開始抽她。
若不是周莽和母親拉架,隻怕池幸和池榮相互都不會留手。
雨下得愈發大,池榮罵罵咧咧離去,池幸渾身濕透,被刮了兩個耳光的臉火辣辣地疼,背上痛得幾乎麻木。
她眼圈紅著,但不見眼淚。轉身走時女人拉住她:“先塗個藥吧。”
周莽拿著酒精、雙氧水和棉花進來時,池幸正坐在客廳裡發呆。
房子逼仄,堆滿家具什物,女人在廚房裡燒水後就出門了。她說去買點兒吃的,讓池幸等自己回來後再走。
雨太大了,池幸也根本走不了。她渾身都疼,背沒法挺直,胳膊也抬不起來。已經十二月底,南方沿海的小縣城壓在熱帶與亞熱帶的邊緣,氣溫十來度,總是低不下去。她仍覺得冷。
電視上播著沒聲音的喜劇,穿古裝的男女打打鬨鬨,笑得像是遇上天大喜事。
池幸麵無表情。她憎恨這種笑。
單衣沾了血,破了口子,池幸脫去扔在地上。她穿著內衣,回頭看踟躕不前的周莽。
白熾燈裡的池幸像一張死氣沉沉的人像,臉和嘴唇都蒼白,隻一雙眼睛黑得鮮明。她吃不到什麼好東西,人瘦下巴尖,鎖骨支棱在皮膚底下,唯獨飽滿胸脯在乳白色內衣裡漲著。
內衣帶子在肩上折了,皮膚被壓出微紅一道痕跡。
她看周莽一眼,眼裡沒一絲波動情緒,轉頭又注視電視。這個十三歲的男孩還不算男人,池幸沒心情去顧忌他的想法。
池榮打得挺狠,她背部遍布衣架抽打的紅痕,頸上皮肉最薄的地方已經破了,一道滲血的傷口。剪碎的頭發落在傷口裡,又疼又癢。
她聽見周莽搬來凳子坐在自己身後,仍用那微微喑啞的聲音說:“我給你背上的傷口消毒。其他地方你自己來。”
池幸不想搭理他。她開始困惑自己為什麼要留在這逼仄的房子裡。那女人說什麼她就聽什麼,乖得不像她。
可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裡。
背上一陣驟然刺痛。池幸本能縮起肩膀嘶一聲。
周莽立刻停手:“對不起。”
池幸回頭看他。男孩的臉剛剛脫離稚氣,一張尚未清晰的英俊臉龐,緊張得掩飾不住。
他的目光隻在池幸眼睛周圍打轉,不敢往下逡巡。
池幸向來不怎麼要臉,也不覺袒露身體羞恥,被周莽閃閃縮縮的眼光看著,她反倒笑了。
周莽猛地往回一縮,被她這笑驚著了似的。
“見到光溜溜的女人,你知道你應該做什麼嗎?”池幸問。
周莽臉龐火速躥紅。
池幸從他手裡接過乾淨藥棉,擰開雙氧水:“你得給她找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