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莽看看他,又看看池幸。
蹲在地上的池幸披著校服外套,哭得喘不上氣,小姑娘一般孱弱。
周莽撓撓下巴:“……”
池幸發現林子邊上有手電筒光線之後,立刻做了三件事:先是讓男孩們把棍子扔進林中,叮囑說棍子是一筒他們帶來的;隨後抓起地上石片,在自己身上製造了一些可有可無的傷痕;最後撕開褲子拉鏈和襯衣,蹲在草叢裡嚎啕大哭。
周莽和他的朋友們為池幸半真半假的話添加了可信的旁證:他們經過車站看見一筒把池幸拉走,跟著進入林子時,看見一筒正用石塊打池幸,還撕開池幸衣服。他們的武器隻有自行車,年紀又小,一個個被一筒麾下的小流氓揍得鼻青臉腫。
周莽起先不知道池幸為什麼要這樣做。等到了派出所,他雖然年幼,但左看右看,漸漸看出了蹊蹺。
一筒吃著叉燒飯喝著可樂,罵罵咧咧。在現場一清二楚的事實,到了這兒就顛倒了:沒人能證明一筒對池幸施暴,周莽和他的朋友們年紀小,證詞不算數。一筒說池幸來找自己表白,以死來威脅一筒和她拍拖。一筒潔身自好,不肯禍害高中女生,池幸開始打滾耍賴,製造事端。
一筒說得天花亂墜,他的表舅記錄得認認真真。
男孩們從沒見過這樣顛倒黑白的事兒,周莽不禁望向池幸。
池幸靜靜坐在角落,戴著手銬。她披著周莽的校服,臉上是泥印和血跡。但她仿佛在聽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故事,眼裡是兩潭無波死水。
等問到池幸,池幸盯著那警察不出聲。她的眼睛攢著火,攢著刺。
她問了兩個問題。
“和他們沒關係,”池幸指著周莽等人,“可以不罰他們嗎?”
一筒表舅知道自己侄兒是什麼貨色,也知道池幸的爹是什麼人物,看見池幸狼狽不堪、渾身是傷,巴不得息事寧人,立刻點頭。
池幸問了第二個問題:“我還能參加高考嗎?”
一筒表舅笑了:“對了,你都高三了,不要再鬨這種事情,知唔知?”
周莽氣不過,他的夥伴也氣不過。池幸一個眼神掃來,幾個男孩都不敢出聲。
沒人來接池幸,姨媽是夜班護士,沒法過來。至於池榮,電話根本打不通。
一筒那幫人漸漸散去,罵罵咧咧。周莽的自行車摔歪了,他與朋友道彆,獨自在派出所門口呆站。一直等到下半夜,池幸才出來。
一筒去了醫院,但他的馬仔們守在路口,等著教訓池幸和周莽。池幸看見周莽衣衫單薄,在風裡瑟瑟發抖,她站定瞧了兩眼,一時不能確定這男孩是不是專程等自己的。
周莽提著壞了的車子走到她身邊:“我送你回家。”
他沒有池幸高,但他還有好幾年的功夫,能趕上這傷痕累累的女孩的個頭。
池幸在周莽眼睛裡看到一種直接單純的保護欲。她忽然笑了:“你傻不傻啊?”
周莽微微漲紅了臉,嚅囁半天:“那我再叫幾個人來?”
池幸撿了根木棍子,從口袋裡掏出在一筒表舅桌上順的打火機。她撕了書包裡一本作業本,紙頁用頭繩捆在木棍上,點燃,像舉著一把槍一樣,拿著火把往前走。
路口的人很快就散了。女人天然是男人的獵物,但他們在今夜修正了自己的想法:顯然池幸不是獵物。她狠起來有股子不要命的勁兒,一回頭,能咬斷人的手指和喉嚨。
火把扔進了潲水桶,池幸向周莽告彆。她寫了三十份檢討才被放走,走時除了打火機,還偷走半包煙。
她看過很多這樣的電影:主人公完成了厲害的事情,總要點一支煙顯擺。她沒有可以點燃的紙鈔,便規規矩矩用火機。煙氣通過鼻腔和口腔流瀉出來,池幸第一次抽煙,但手勢、姿態和熟稔程度,儼然已經是老手。
她模仿電影裡的美人吸了幾口,微微皺眉。
煙沒有意思。池幸不明白為何電影裡的英雄和美女都喜歡抽煙,煙和酒她都不中意。至少那個年紀,她還不懂這兩種俗物的樂趣。
搖搖晃晃走了一段,池幸回頭,發現周莽還跟著自己。
她用食中二指夾著煙,衝他喊:“你是不是中意我?”
周莽立刻站定。夜黑得看不清他模樣,路燈又昏暗,枝葉茂密處剪切出幾片橙黃光線。
池幸突然很想看這男孩被自己捉弄的表情。她走回周莽身邊,周莽立刻往後退,車頭被她一把抓住。
借助燈光,男孩臉上的躲閃、羞惱和憤怒,全部一清二楚。
池幸笑得很得意。她還想再逼一逼周莽,想看他愈發狼狽的樣子,於是把兩人距離拉近到幾乎鼻尖相碰的程度。
“……你是壞女人,”周莽忽然開口,語速快得像抵抗什麼,“你和你媽媽,都是壞女人。”
飛蛾撲入燈火,卻撞在玻璃罩子上,咚咚輕響。不知是災是幸。
池幸又抽了一口煙,雖然能自如地控製煙氣如何滑入胸腔,但她仍被微微嗆了一下。
煙氣從少女口鼻冒出,她受了傷的豔麗臉龐影影綽綽。周莽想退,可車頭被牢牢抓緊。
池幸把煙掉了個頭,放在周莽唇邊。周莽還未反應過來,微微濕潤的過濾嘴已經塞入他唇間。他連頭皮都熱了,一動不動,池幸在他麵前脫下校服,隻穿白色單衣。
“對,我是壞女人。”池幸把校服扔給他,從他唇邊摘走香煙,咬在齒間,“所以,你千萬彆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