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年坐在珠簾後,淺淺喝了口酒。
原本她還在思考,怎麼跟劉徹說自己也想來這個夜宴,沒想到他竟主動派人來請她。不過大概是太忙,他依然沒有召她過去說話,時年見狀也沒有主動上前。
想到這裡,時年望向前方。因為是正式場合,劉徹今夜身著最鄭重的冕服,玄衣、纁裳、白羅大帶、黃蔽膝,肩頭是日月龍紋,背部是山川星辰,冠前垂下十二旒,珠玉琳琅,端端遮掩了帝王貴重的容顏。
時年從未見過這樣的他,隻覺這樣的劉徹非常遙遠,也非常陌生,讓她很難把他和之前那個帶著她爬牆的男人聯係到一起。
像是察覺到她的注視,劉徹忽然側頭,與她目光對上。他本來還是麵無表情,卻在看了她片刻後,略微揚唇,露出個淺淺的笑。
時年心一跳,躲開目光,卻看到劉徹身側坐著位嚴妝華服的女子。和衛子夫的如水溫柔不同,這女子肌膚白皙、紅唇烏目,看人時一雙鳳顧盼飛揚,透著倨傲,端的是光豔照人。
當朝皇後,陳阿嬌。
這就是金屋藏嬌的女主角啊,居然是這樣的美人……
劉徹還在朝自己笑,時年忽然憤慨。一個陳阿嬌,再加上衛子夫,劉徹這家夥就這麼禍害了兩個仙女小姐姐,真是禽獸不如!
女孩的臉忽然就垮了,劉徹有些莫名。不待他深究,殿中歌舞停下,有披發左衽的粗獷男子越眾而前,手持青銅酒樽,單膝朝他跪下。
“大漢皇帝陛下,哥秫圖向您敬酒,願您如草原上的雄鷹,康健長壽。”
這是此次匈奴使臣中的領頭,劉徹也舉起酒樽,客氣道:“多謝使臣。”
哥秫圖一飲而儘,笑道:“這次我匈奴與漢朝和親,締結百世之好,實在是一段佳話。相信千載之後,史書上也會傳頌稱讚。”
“但願。”
哥秫圖望向嬪禦所在的角落,“不知公主是哪位,怎不出來一見?”
劉徹眉頭一跳,淡淡道:“這些是朕的妃子,並沒有公主。”
“如此說來,公主今晚竟然不在?”
“正是。”
哥秫圖擰起眉頭,大為不滿。太皇太後見狀笑道:“使臣有所不知,我大漢的風俗與匈奴不同,公主如今是待嫁新婦,按規矩,是不可以隨便出來見人的。”
“那我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公主?”
“按理,應是出發那日……”
哥秫圖斷言否決,“不行,絕對不行!不先看清楚,又怎知公主是否符合我們單於的要求?萬一你們隨便塞了個人怎麼辦?!”
如此華宴,滿朝文武、兩宮至尊都在,他卻這般放肆,偏偏太皇太後還不敢發作,“使臣說笑了,公主乃我朝精挑細選,貌美如花、身份貴重,又怎會是胡亂塞的人?”
哥秫圖道:“那可難說,畢竟長陵公主的例子可還擺在那兒呢!”
時年敏銳地察覺,這句話說完,殿內氣氛頓時一變,不由低聲問:“長陵公主是誰?”
她身側是位姓趙的良人,對方認出她是最近風頭很盛的時少使,雖然覺得問得唐突,也低聲給了回答,“是先帝時嫁去匈奴的公主,沒兩個月就過世了。報回來的理由是病逝,但大家都說,是匈奴單於嫌她不夠貌美,一怒之下處死的……”
時年倒吸一口冷氣。
劉徹在聽到“長陵公主”四個字時,臉已經陰沉下來,哥秫圖仿如未覺,昂首道:“此次出發前,單於特意叮囑小臣,一定要看仔細了。所謂英雄配美人,我大單於是草原上的英雄,迎娶也必得是漢家美人。如長陵公主一樣的事,不可以再發生。”
時年覺得自己肺都要氣炸了。臥槽是不是人啊,好歹是漢朝冠名的公主,代表了一國顏麵,他們隻因為公主不夠貌美就處死了她,然後居然還敢再來要人,居然還敢在大漢朝堂上公然說起此事!
這是將漢朝的臉放在腳下踩啊!
“陛下也彆怪哥秫圖冒犯,畢竟我們都知道,您口中的公主,並不是真正的公主。既已沒有貴重的血脈,彆的方麵當然要苛刻些。如果您當真舍不得絕色佳人,那麼,從您的姊妹中選一人嫁過來,想來單於也會樂見其成的。”哥秫圖思索,“小臣記得,您有三位嫡親姊妹,陽信公主,南宮公主,還有,隆慮公主……”
“哐當。”
劉徹忽然打翻酒樽,拍案而起。男人如一隻蓄勢待發的雄獅,身上眼中都是噴薄的、雷霆萬鈞般的怒意。
隔著跳動的十二旒,他冷冷注視著他。
哥秫圖正誇誇其談,被他這麼一看,竟本能地退縮了。等反應過來,登時大怒,他是草原上騎馬獵鷹的漢子,這個漢家小皇帝,也敢對他耍威風!
哥秫圖挺直腰杆,也冷冷道:“陛下對我們大單於的要求,有什麼不滿嗎?”
殿內氣氛緊張到了極點,群臣噤若寒蟬。眼看這接風宴就要被徹底毀掉,太皇太後卻飲了口漿,淡淡道:“皇帝,坐下。”
劉徹沒有動,太皇太後再次說:“我讓你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