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香粉。”另一邊,林安寧篤定的開了口,還用手指指了指頭顱底下的白布巾:“好在這個榮二爺的發量還算可觀,即便經曆了雨水的衝刷與浸泡,仍有一部分香粉殘留在了亡者發絲之間。”
“陸大人還請繼續往這看。”她說著,將那顆頭往右一側,露出了亡者的耳垂。
耳垂下端印有一處極淺的紅痕,一個不注意就很容易被誤認成皮膚上本就有的紋理。
林安寧用捏起布斤的一角輕輕一蹭,那紅痕竟肉眼可見的缺了一塊:“是口脂,虧得口脂不怕水,如此才能留到現在。”
香粉、口脂。
聽到這,陸彥認真打量了一下亡者那張嚴重腫脹變形了的臉:“溫柔鄉,英雄塚。”
林安寧嘴唇動了動,似是想要說些什麼,可惜話還沒出口就被門外一道氣喘籲籲的男聲給打斷了:“大人!大人我回來了!”
下一秒,六七便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裡,他顧不上擦一擦額間滲出的汗水,一路小跑著衝到了陸彥的跟前:“大人,我帶著捕快按照鏢師們說的那個地址尋了過去,家中無人。”
“也和左鄰右舍打聽了一下,榮二爺乃是獨居,至今沒有成過親。因為常年在外走鏢,他隻有偶爾才會歸家,周圍的人對他知之甚少。”
“屋內屬下也按照您的要求探查了,可除了一些居家生活的物件兒,沒發現什麼異常之處。”
“哦!對了!”六七一拍腦門兒:“在炕上的被褥下麵,我找到了一個……肚……肚兜。偏偏周圍的鄰居又說他沒婆娘也沒相好的,我便將那東西帶了回來。”
言罷,少年紅著臉從袖口中掏出一物遞了過去。
陸彥接過,那塊布料剛好抖落了開來,竟還是鮮嫩豔麗的桃紅色,上麵繡著一朵盛開著的荷花,樣子倒是不落俗氣。
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陸彥將那肚兜塞回了六七的懷裡,自己則是轉過身去衝著林安寧問道:“林仵作可知這城中有幾處青樓楚館?”
香粉,口脂,肚兜,再加上亡者生前飲過酒,這些線索混雜在一起,指向的也就那麼一個地方了。
林安寧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認真的想了想:“明麵上的有三處,暗娼館就更多了,不過這香粉味道清雅、那肚兜的材質也屬上乘,草民便隻能想到一個地方。”
“牡丹胡同兒。”
“就在城東,離著發現屍體的永祥巷還是有著一段距離的,去那邊的恩客大多是有些身份的,陸大人還是要處處小心。”她好心的叮囑了兩句,旋即就垂下頭繼續忙活屍體去了。
陸彥低低的‘嗯’了一聲算作回應,原本都已經走到院門前了,不料突然又折返了回來:“林仵作可有時間?”
有些詫異的抬起了頭,林安寧用手指了指自己:“我?”
“若是去那種地方,帶著衙門的人總歸是不大方便的。”陸彥掩飾似的手握成拳放在了嘴邊,輕輕的咳嗽了兩聲:“六七年紀尚小,你身量比青蕪要高上一些,扮成男子更不容易被察覺。”
“……”
還沒等林安寧說什麼,幾步開外的六七先不依了:“大人!屬下已經十之有七了,換作旁人沒準孩子都有倆了,還小呢?”
他不甚服氣抗議自然被陸彥忽略了個徹底,男人隻神色溫和的站在原地等一個結果。
林安寧有些猶豫:“隻怕是不大方便,草民才剛驗過屍,身上難免沾染了一些味道。”
但這對陸彥來說卻算不得什麼問題。
旁邊的青蕪得了自家大人的令,上前半擁著林安寧出了這處院子,將她帶回了三人臨時落腳的客棧草草整理了一番。
沒有耽擱許久,一行人便乘坐馬車前往了城東的牡丹胡同兒。
牡丹胡同兒,地如其名,是一處隱匿在巷子深處的歡樂窩。整條胡同從頭到尾,家家戶戶都乾著這種營生,還沒等到達近前呢,就能聽到遠處傳來的調笑聲和絲竹聲了。
馬車內,林安寧身上穿著的是不知青蕪從哪裡找來的男式月牙白長袍,原本一頭鬆垮的黑色長發這會兒也高高的束在了頭頂,上麵還插著一根樣式華麗的銀簪。
彆說,她隻要雙手一揣,眉眼間再多上一點淩厲之感,乍一看倒還真像一位身形瘦弱的翩翩公子。
臨下車前,陸彥不忘叮囑六七和青蕪:“你二人便守在這胡同口,注意一下那些進進出出的人可有可疑之處。”
二人相繼應了一聲是。
陸彥和林安寧很快就下了馬車,一前一後大搖大擺的走進了牡丹胡同兒之中。
甫一進去,耳邊聽到的便都是姑娘們熱情的招呼聲,鼻間嗅到的是甜膩到有些嗆人的脂粉氣,隨著姑娘們一甩一甩的帕子,空氣裡香粉的味道就更重了兩分。
沒走多遠,二人就來到了第一戶的門前,林安寧不著痕跡的吸了吸鼻子,然後衝著身側的男人搖了搖頭。
如此接連過了幾個院子,陸彥終是似笑非笑的開了口:“今晚之前隻知林仵作精通驗屍,未曾想在嗅覺上竟也這般靈敏。”
彼時林安寧才剛從一位姑娘熱情的拉扯之下脫了身,隨口回了一句:“嗅也算是驗屍必要的環節之一,仵作可通過氣味辨彆出屍體死亡時間的長短,是否中過毒,亦或者亡者生前所處的大致環境。”
“怎麼,安京城中的仵作竟有更好的辦法嗎?”
麵對她這明顯帶著些許譏諷之意的反問,陸彥隻是勾了勾唇角:“如此說來,確是我見識淺薄了。”
對方這樣好的態度反倒讓林安寧一哽,堂堂大理寺卿接觸過的仵作想來不會少,如今卻站在你麵前說自己見識淺薄……
她情緒難明的撇了撇嘴,不確定男人剛剛是否是在試探。
該說不愧是大理寺的人嗎?疑心病當真是不輕。
收攏了逐漸飄遠的思緒,林安寧自顧自的沿著胡同兒繼續向前走著,剛走出去沒多遠就忽然停在了一扇門前。
那扇門正半掩著,隱約能夠瞧見院子裡的影影棟棟。與彆處不一樣的是,這裡門外沒有站著賣力攬客的姑娘,隻有纏綿的江南小調自院內絲絲縷縷的飄了出來。
反複確認了空氣中的味道,林安寧衝著陸彥眨了眨眼。
應該就是這處沒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