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能讓本地科舉起來,我們做什麼都願意。”
話說到這份上,紀楚朝李師爺點點頭。
一份縣學的招生文書發到他們手中。
“但凡安丘縣十二歲以上,二十五歲以下學子,不拘身份,皆可前來應試。”
“取成績前七十入學,入學免學費,書本費,食宿費。”
魏鎮長直接站起來,他是安建二十三年的舉人,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紀縣令準備重新給縣學招生,隻看成績,不看家世。
而且入學免了費用,這分明是針對讀不起書的人設的。
畢竟如今縣學的學生們,誰用得著包食宿書本。
教諭同樣驚愕,可他想了想又閉嘴了。
魏鎮長卻道:“紀大人,小人說的,是在現在的基礎上改。”
“如何改?”紀楚不再拐彎抹角,“安丘縣連著幾年,都是同一批人縣試,同一批人府試,然後呢?”
“可能考中?”
紀楚毫不留情:“每年矮子裡拔將軍,拔出來也是個矮子。”
“倘若願意在本地做個矮個將軍就罷了,但是他們要去州城跟那些真正有才學的競爭,便不能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說白了,如今安丘縣的學生天天菜雞互啄,啄出來也是個菜雞。
但你菜,其他地方的人可不菜。
大家一起去州城考試,能過關才怪了。
你們的目的,到底是在安丘縣當個有名無實的第一,還是真真正正地考中秀才?
目的是後者的話,就要換人來考。
魏鎮長等人何嘗不知。
可,可若加入更多學生,他們的子弟們彆說考中秀才了,便是去縣試的資格,可能就沒了啊。
紀縣令要讓貧家子弟來取代他們子侄的位置?
恐怕不妥。
可紀楚下一句話,卻讓他們意識重新思考。
紀楚從來都不是非此即彼的人,更不是給自己豎起一群敵人。
他想要的是雙方合作,達成共贏。
“天下之禍,不生於逆而生於順。”紀楚道,“他們如今的水平,會不會就因為太順了。”
“整天跟一群庸才讀書,便是天才跟庸才待久了,那也會變得平庸。”
“倘若有競爭,有追趕,便是庸才都會往前跑一跑。”
“要本官說,就該招一批貧而好學,窮且益堅的子弟過來,讓如今的學生好好奮進,吃吃苦頭。”
“畢竟以他們的資質,隻要被追趕著好好學,一定有所進益。”
“當年孟母三遷,不就是為了讓聖人有一個好的讀書環境。”
“作為學生家長,你們難道就不想讓他們吃吃奮進的苦,有些競爭精神?”
倘若這話說給學生們聽,此刻都要跳起來罵人了。
好端端的,憑什麼要吃讀書的苦!
但聽這些話的,是學生家長。
是啊,如今學生成績不好,都是環境的原因。
找一些貧家子弟過來競爭,肯定能激起他們的動力。
魏鎮長聯想到當年在私塾讀書的場景。
倘若學習氛圍濃厚,便是最差的書生都能多看幾頁書。
倘若氛圍散漫,最好的學生都想打盹。
那他想招窮學生,是為了做伴讀?激起其他人奮進?
隻怕也不是。
紀縣令就是想招窮學生,順便激起其他富家子弟的鬥誌而已。
單講前者,他們這些人肯定會反對。
加了後麵的原因,學生家長們反而想點頭了。
他們最是知道,那些好不容易有讀書機會的人,讀書的時候會多奮進。
有他們在身邊,自家孩子就能學好。
紀楚笑眯眯看向教諭,又道:“教諭你說呢?”
教諭肯定想招窮學生啊,窮學生讀書奮進,考中概率更大。
但,但免食宿免書本?
費用從哪裡來?
衙門有那麼多錢嗎。
衙門自然沒有。
紀楚把目光看向心動了的魏鎮長,以及魏家鎮的大戶身上。
想要有好“陪讀”,那就捐點錢吧,這不過分吧?
紀楚又道:“倘若費用能解決,本官也可以抽出更多精力扶持縣學。”
說著,紀楚讓李師爺再拿出一張作息表以及縣學學規。
“若是能按照這上麵的來做,各家的子侄,何愁考不上秀才。”
“即便再進一步,也是可行的。”
看著堪稱恐怖的作息表跟學規,在座的家長們麵麵相覷。
這,這太好了啊!
就按這麼辦!
他們立刻捐錢!
不愧是紀縣令,就是有辦法。
紀楚看著他們的表情,心道,本地悠閒的富家子弟們,對不起了,提前兩千年讓你們感受衡水黃岡模式。
至於能不能堅持下去,就看個人的本事了。
但他相信,對那些真正的貧苦人家來說,卻一定能學成。
誰是誰的陪讀,還不一定呢。
等“家長”們從衙門出來,個個神清氣爽。
安丘縣的學生們,你們有福了!
縣學招生,很快就要開始了!
就在考試招生信息發下去之後,曲夏州的文書終於送到衙門。
今年安丘縣的田稅要交多少,就在這張薄薄的紙張裡。
去年均產二百八十斤,每畝地交一百六十八斤。
那今年呢。
比如年收成高上那麼多,又要交多少糧食。
原本處在興奮中的安丘縣百姓,似乎也意識到這個問題。
紀楚卻笑著打開文書,上麵赫然寫滿上司的不悅。
上麵大批特批。
曲夏州各地皆是豐收,均產在二百九十左右。
為何你安丘縣隻有二百五十斤!
比去年收成,以及曲夏州其他地方畝產少那麼多!
總之又說了一通,定下安丘縣按照二百六十斤畝產來交今年夏稅,讓他們必須按時送到!
李師爺對此早就明了。
謝書吏卻一頭霧水。
他們安丘縣的均產不是三百四嗎。
怎麼就二百五了。
紀楚看著案上一連串數據。
數據這東西,換個算法,不就不一樣了。
他既不圖虛名,也不要好看,自然怎麼有利怎麼算。
既然收稅要按照賬冊上三十一萬畝田地來收。
那他算均產的時候,肯定也要用虛田數字來算。
總共就那麼多糧食,除以虛田之後,均產肯定少了啊。
這麼算起來,其實他還多報了呢。
放到後代,肯定會有人說這是統計學的魅力時刻。
可用到這裡,卻是能救命的。
而且不管誰來查,都絕對差不多一絲一毫的問題。
再說了,以本地的情況,上麵敢派人來查嗎?
最重要的是,讓紀楚收六成田稅,跟殺了他區彆不大。
謝書吏還是算不明白。
李師爺拍拍他肩膀:“總之,今年收三成田稅,足夠今年的夏稅總額了。”
三成?!
比去年少了整整一半!
真的可以嗎?!
這到底怎麼做到的,求縣令大人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