雛鷹樓、好學樓、善美樓……
邵曉曉從漆黑的樓道中奔跑過去時,仍能清晰地記得它們的名字。
這是她長大的地方,稍一回憶,過往的片段就會爭先恐後地露麵,她記得雙手捂著耳朵大聲背書的早讀,記得語文課上一筆一劃的描紅,記得老師說了什麼後,學生踴躍衝上講台的場景。
——那時她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靜靜地看著同學們爭先恐後的樣子,覺得自己與眾不同。
長大後又覺得沒什麼不同。
那時陽光明媚,每天醒來都會有新的理想,未來有五花八門的事等待她去做,忙也忙不過來,白天她是揮舞魔法棒的少女,晚上則會跳入古井裡,遇到手持鋼刀的白發妖怪。
轉眼光陰流逝,春露結為秋霜,女孩再度奔跑過這裡,高樓已成斷垣,童年的天真爛漫一去不返。
邵曉曉並不知道,這些她記憶中的場景,此刻正在蘇真眼中鮮豔。
石竹、蛇目菊、太陽花……顏色亮麗的花朵在花壇裡盛開著,風過時清香搖曳,蒲公英的小白傘也隨風飛旋,越過層樓,淹沒在茂盛的陽光裡。
‘如果沒人追趕就好了。’
蘇真心想,這樣的話,現在將是一次浪漫的故地重遊。
可他不是來遊玩賞景的,邵曉曉也不是來傷懷往事的,這些都是一閃而過的情緒,無法在腦海中留駐片刻。
秋夜的寒風襲上後背。
“蘇真同學,這邊。”邵曉曉壓低聲音。
她小時候可不是文靜的小姑娘,總愛爬上爬下,對學校彎彎繞繞的地形爛熟於心。
前麵又是一棟大樓,那是學校的禮堂,校長領導的講座報告、學生孩子的文藝彙演都會在那進行。
大清早,禮堂還沒什麼人,蘇真決定先去暫避,誰知道他剛走進去,就看到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迎麵走來。
“旁邊那棟樓啊,還有兩年建成,用途是給學生做機房,馬上二十一世紀了,信息技術不能落下,等它建設好後啊,就從貴公司……”
話沒說完,男人就看到了蘇真。
蘇真連忙放慢腳步,麵帶微笑,點頭致意。
“廁所在二樓右手邊。”老領導見他捂著小腹,關懷備至地提醒。
蘇真用力點頭,拉著邵曉曉疾步上樓。
二樓。
“你怎麼知道這裡有衛生間?”邵曉曉再度驚訝於蘇真的判斷。
“……”
蘇真欲言又止,臉上冷汗直冒。
“你怎麼了?”邵曉曉心頭一顫。
“沒事的,我休息一下就好。”
蘇真咬著牙,雖這樣說,卻是連腰都直不起。
二鐵子下手實在太重,打出了內傷,疼痛在體內肆虐,愈發變本加厲。
邵曉曉見他氣若遊絲,當然不信,心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了,當務之急是送蘇真同學去就醫!
她頭腦飛轉,立刻製定計劃,“學校後麵有處矮牆,台風時刮塌的,一直沒修,經常有學生從那逃課,外麵有野林子,還有玉米地,玉米地可比麥田高多了,我們往裡麵一藏,他們一晚上也找不到。蘇真同學,你再堅,唔……”
女孩的嘴巴忽然被手捂住。
蘇真緩緩鬆手,食指抵住她的唇,示意不要說話,接著,他貓下身子,無聲朝外麵挪動。
安靜再次被打破。
慘叫聲在廁所外短促響起。
邵曉曉跑過去看時,一個小混混已被撂倒在地,蘇真正拿校服蒙住對方的頭,一頓拳打腳踢。
這個小混混是碰巧摸到這邊的,他自以為悄無聲息的行動,卻被蘇真看得一清二楚。敵暗我明之下,蘇真哪怕負傷,還是靠偷襲將對方製服。
若是身體健全時間充裕,他大可以靠這種方式各個擊破,可惜學校師生太多,嚴重限製了他的活動,想了想,還是決定聽從邵曉曉的計劃。
他跟著女孩下樓,撿了條無人問津的小路,一路左躲右閃,穿花繞樹,竟順利地甩開了後麵人的追擊,迂回到了她所說的矮牆之下。
“蘇真,我們……”
“噓,有人。”
心中懸著的石頭即將落下時,陰惻惻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邵曉曉,我就知道你會來這。”
樓房下的陰影裡走出了一個男人,他用手電筒照著自己的臉,笑容陰森慘白。
邵曉曉認出了他,顧進,高一曾追過她一段時間。
“邵曉曉,你應該不記得了吧,我們以前是一棟小學的,這片牆是老牆,以前的學生喜歡從這逃課……”
“顧進,你到底想說什麼?!”
邵曉曉吼斷了他喋喋不休的話,“我明明記得,你以前成績很好的,怎麼現在和這幫人混在一起?”
“為什麼和他們混在一起?邵曉曉,你自己不清楚嗎?”顧進臉上壓抑著怒火。
“啊?因為我拒絕你了?”
“你要隻是拒絕我,我也不會恨你,你這個婊子,我差點被你清純的外表給騙了!”顧進牙齒緊咬。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彆裝了好嗎?你是在裝給這個叫蘇真的看嗎?他把你奉為女神,還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吧……等等,蘇真,你要去哪?”
顧進露出殘忍的笑,他決定在這個男生麵前,將邵曉曉真容揭穿,可說著說著,他卻發現蘇真彎著腰往灌木叢那邊躲避。這是在乾什麼?關鍵時刻自顧自躲起來?邵曉曉怎麼會和這種慫包在一起?
蘇真當然不能解釋,學校裡還有一群以王主任為首的老師、保安在滿大街找他,他可不能杵在大馬路上,那也太囂張了。
“顧進,你繼續說,我在聽的。”蘇真閉上眼睛,正好靠牆休息一會兒。
“少和我耍花招。”
顧進罵了一句後,開始細數邵曉曉的罪名:“蘇真,她可沒你想的那麼好,你知道嗎,她拒絕我之後,還一直吊著我,讓冉小紅問我討要各種東西,我還寫了好多封情書,可是……嗬嗬,要不是冉小紅告訴我,我根本不會知道,她居然把我的情書當著舍友的麵念出來了,還嘲笑我是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
“冉小紅……”
邵曉曉鼻子一酸,眼淚又在眼眶裡打轉了,“冉小紅還說了什麼?”
“嗬嗬,被揭穿了吧?還說什麼不會早戀,不會早戀還勾引陸明濤?踢到童巧玉這塊鐵板上了吧。”
他曾經癡迷邵曉曉,不顧一切想得到她,在遭遇挫折後又陷入了病狂,不顧一切想要毀滅她,這仿佛隻是一個念頭的差彆,它是否僅僅來源於憎恨,顧進自己也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