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神宮名震天下,就屬青鹿宮的修士最不濟事。”
紫袍殺手用絲絹擦去刀上的血。
另一個紫袍殺手深以為然地點頭。
神宮長老法力高強毋庸置疑,可終日耽於采藥煉丹,武功早就廢了,迅如雷電的刺殺之下,他縱有強大法力,竟連個護體法術都來不及用,隻能憋屈斃命。
二師叔的遺物被飛快搜刮乾淨。
“你很聰明。”
離開之前,紫袍殺手誇了蘇真一句,又警告道:“千萬彆碰地上的血,如今的煉丹師大都邪性,以毒煉藥的太多。”
戚霞頹坐在地,臉色煞白。
她回想著剛才的場景,覺得自己也能糊弄住那個青鹿宮的長老,她甚至想出了更多精彩的、更滴水不漏的詞句,可剛才,偏偏是她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藥煮好了,蘇真負責將藥奉去。
他走出破廟廟門,廟外橫著一具白猿的屍體,也是一擊斃命。
那是二師叔的坐騎,他進廟前照常讓坐騎去巡視四周,沒想到它先遭了毒手。
紫袍殺手為了安全起見,沒有讓陸綺在破廟休憩,而是藏在附近的密林裡。
蘇真一路前行,先是見到了囚禁青毛老妖的鐵籠車,青毛老妖閉著眼,嘴裡塞了塊鐵疙瘩,不複往日的陰冷與桀驁,像個子女儘喪的老人。
陸綺華貴的輦車隱蔽在深處,由最後一名紫袍殺手把守。
傷痕累累的無首駿馬牽著輦車,百無聊賴地頓蹄,蘇真走近時,輦車四角的辟邪之物輕輕碰撞出響聲。
“進來吧。”
紫袍殺手冷冷開口,聽聲音是個女人。
蘇真捧著湯藥,卷簾而入。
不知施了什麼法術,輦車內部的空間遠比外麵看起來更大,紫袍殺手盤膝而坐,脫殼的長刀置在麵前,隨時應對可能出現的危險。
後方白玉籠紗的拔步大床上,白裙如雪的女仙靜靜躺著,麵上覆紗,隻露出紅潤豔麗的唇,她雙手交疊在小腹上,凹凸起伏的仙軀沒有一絲泥汙塵垢,不像負傷昏死,更像在靜心安眠。
一尊千手觀音的瓷像置於枕邊,隔紗望去,倒像多生了肢足的白蛛。
床榻邊,則是另一幅觸目驚心的景象。
短發少女跪在地上,隻有左足支撐,身軀輕輕搖晃。
黑色的鎖鏈從梁頂垂落,刺穿了她的肩膀和手腕,她雙臂張開著,像是垂死的鳥類,鮮血在她如玉的手腕上蜿蜒成觸目驚心的紋路。
她是封花,是陸綺的親傳弟子,也是九妙仙宮的黑袍劍首。
背叛並沒有令她得到自由,落敗後的她囚鎖於此,被疼痛與仇恨日夜折磨,這還遠不是結束,等回到九妙仙宮後,她的噩夢才會真正開始。
“弟子來給陸綺仙子送藥。”
蘇真跪在地上,將藥碗高高捧起。
“你先喝一口。”女殺手說。
蘇真抿了一口,艱難地吞咽了下去,藥湯之苦讓他全身的肌肉忍不住繃緊。
女殺手見他平安無事,將碗接過,拿至陸綺身邊,隻見她伸出兩截雪白的手指,撥開陸綺柔軟的紅唇,輕輕探入,從她口中夾出了一枚碧色珠子,珠子中有細長的紅紋流動,好似活物。
她將這枚珠子置於濃稠的藥湯裡,待藥湯被珠子吸收了個乾淨後,女殺手才將它重新塞回陸綺口中。
蘇真跪在地上,靜靜地等待著。
他麵容平靜,心中思緒萬千。
接下來他該怎麼辦?
跟著這些人去九妙宮嗎?不行,封花知曉他的秘密,她已落入陸綺手中,他的隱秘也遲早泄露,陸綺這個妖女絕不會放過他,他即便不死,也會被送去老匠所打造成兵器,生不如死。
趁亂逃走嗎?弟子隻剩三名,紫袍殺手也有三名,被時時刻刻盯著,哪有逃跑的機會?
或者……
蘇真陡然想起了那個折角的寓言故事。
寓言故事裡,披著羊皮的狼被獵人殺死,狼裝得再乖順、裝得再像羊也終究是狼,遲早有被獵人發現的一天,邵曉曉說的沒有錯,狼要麼早點放棄,灰溜溜地離開羊群,要麼乾脆殺死獵人。
殺死獵人……
蘇真抬起眼眸,看見了雪白帷幕後靜躺的身影,心猛地跳了一下。
殺死獵人。
如果要殺死陸綺,那現在就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機會,等她回到九妙宮,重新蘇醒,一切都將無法挽回。
可是,現在的他遠遠沒有掌握力量,哪怕陸綺重傷昏死,他又怎麼繞過紫袍的守衛將她刺殺?
想到此處,他忍不住看向封花。
封花靜靜跪著,眼中毫無瀾動。
“你與我們的劍首大人有何交情嗎?”紫袍殺手不知何時已轉過身。
“沒有。”
蘇真一驚,連忙低下頭,道:“我隻是在欣賞叛徒的下場。”
“你恨她?”殺手又問。
“沒有人不恨背叛者。”蘇真答道。
“那你覺得,叛徒應該被怎麼處置?”紫袍殺手問。
“殺死。”蘇真沒有猶豫。
“可惜,劍首大人還不能死,她身上還背負著很多隱秘,不過,既然你這麼恨她,為了獎勵你的忠誠,我允許你責罰她。”紫袍殺手說。
“什麼?”
蘇真懷疑自己聽錯了,他立刻拒絕,說:“陸綺仙子正在安睡,我怎能打擾?”
“你若能驚醒陸綺大人,倒是大功一件。”紫袍殺手歎氣。
“可是……”
“可是什麼?是你與這叛徒私交甚密,於心不忍嗎?”
紫袍殺手走到蘇真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麵具後的眼睛像是鏡子,可以照穿一切心思。
蘇真一時失語。
封花抬起頭,唇角牽出一絲冷笑:“荊雪,你當年就比不過我,現在想折辱我,還要借彆人的手?廢物永遠都是廢物。”
“九妙宮鐵律,不可以下犯上,在沒有回宮問罪之前,你依然是劍首大人,我不會給自己留下任何汙點。”被稱作荊雪的紫袍殺手說。
蘇真立刻明白,她想利用自己發泄私憤。
“封花是劍首,弟子怎可以下犯上?”蘇真問。
“你的名字還未真正注冊入九妙宮中,算不上弟子。”紫袍殺手說。
封花搖了搖頭,譏嘲道:“你心思不純,永遠無法成為真正的殺手。”
“我走到今天,已是儘力而為,問心無愧。”
荊雪平靜的聲音裡藏著克製不住的恨:“封花,你要明白,並非人人都是你這樣的天才,而且,無論你是再天才的殺手,也還是宗門的奴隸,宗門可以賞賜你無限的風光,也可以讓你功力儘喪萬劫不複。你太愚蠢了,竟然相信那些妖怪的鬼話,背叛陸綺仙子。”
“愚蠢的是你,陸綺不會放過任何人的,在她心裡,你們這些紫袍都是大宮主安插在她身邊的眼睛,她先利用邪僧殺去了大半,你們幾個,也會被她一一除掉的。”封花說。
“彆費勁了,我可不會被你的陰謀迷惑。”紫袍女人平靜搖頭。
“所以我才說你蠢啊。”
封花竭力仰起頭,眼眸中閃爍出猙獰厲色:“你如果想要活命,現在就把刀插進陸綺的身體裡,這是唯一的機會,錯過就再也不會有了,你不要存有任何僥幸之心,陸綺多智多疑,絕不會饒過任何人,她是妖女,是……”
荊雪始終不為所動,仿佛封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一樣。
蘇真突然起身,來到封花麵前,舉起手掌,乾脆利落地甩下,隻聽啪的一聲,封花麵頰一顫,再抬起時,已多出了一個醒目的紅痕。
“妖言惑眾。”蘇真冷冷訓斥。
荊雪欣賞著這一幕,咯咯笑個不停,將殺手該有的冷峻與沉默儘數拋在了腦後,她讚歎道:“餘月,你果然很忠誠。”
“當然。”
蘇真虔誠行禮,垂首離去。
他聽懂了封花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