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相信他的鬼話!”
裡麵的殺手抬起頭,他麵具已碎,露出了青筋暴突的猙獰之麵,“是這惡犬想褻瀆仙子,卻反咬我一口,我是以命保護仙子清白!你快將這禍害殺了——”
“你血口噴人。”
另一名殺手氣急攻心,反倒自己吐了口血,“仙子如此聖潔的人物,你竟也能起歹心,還汙蔑於我,你……”
“起歹心的分明是你,你睡覺時,我還聽你夢囈過陸綺仙子的名字,她是你的夢中情人吧?你在夢中也是這麼尊敬她的麼?”那名殺手像是在笑,他的笑容因痛苦而扭曲,聲音微弱卻歇斯底裡。
“你騙人!”
殺手大口地喘著粗氣,對他而言,他之於陸綺的忠心像是比生命更重。
若蘇真不出現,這兩人極有可能同歸於儘。
但他意外撞見了這幕。
他很弱小,卻足以打破這場生死平衡。
封花蹙著眉,似要催促什麼,沒等她開口,蘇真已經動手了。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他不會錯過。
蘇真根本不去辨彆他們誰說了真話,誰說了假話,隻用力推了眼前的人一把,那柄原本擦著心臟過去的刀瞬間切開了他的心房,身體的麻木讓他失去了痛覺,殺手隻覺得寒冷。
寒冷從心臟開始,擴散到全身,他垂著頭無力倒下之際,手中的刀已被人奪去。
“你這丫頭還算聰明,知道他是騙子,你快替我取藥來,我……”
前麵的殺手自以為獲救,可下一刻,他眼裡的小丫頭就擰轉著木柄將刀從他體內抽出,反手砍中他的脖子。
這個小丫頭顯然沒有殺人的經驗,出刀的動作笨拙,毫無美感,這一刀沒能將殺手的脖子直接斬斷,反而給他帶來了更大的痛苦。
殺手瞪大雙眼,沒有力氣呼救,臨死之前,他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他眼睜睜看著這個紅發丫頭提著刀闖入身後雪白的帷幕裡,然後他聽到了刀刃刺入血肉的響聲。
刀砍中的肌膚應很柔軟,連響聲也如此美妙。
他無法思考這一切的緣由,殷紅從他眸底浮起,將他吞沒。
蘇真覺得自己瘋了。
他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好學生,但自認為是個好人,他勤儉節約、樂於助人,走路都喜歡低著頭,避免踩到地上的螞蟻,至於殺雞殺魚之類的事,他更是萬萬做不到,但今天,他殺人了。
這是他第一次殺人。
連殺三人!
求生的欲望使人瘋魔,第一個殺手死去的那刻,他就再沒有回頭之路。
他的招式雖然笨拙,動作卻流暢得匪夷所思。
——這一幕在他腦海中預演過無數遍,他太想殺死陸綺,已想至癡狂,殫精竭慮的想象得以實現,快感直衝頭皮,幾乎掩蓋掉了殺人帶來的恐懼。
鋒利的刀刃刺進了陸綺的心臟。
他猶不知足,鉚足勁狠紮了數刀,直到刀刃上沾滿內臟的碎片。
陸綺一動不動,胸口血花綻放,她容顏依舊,在沾染了血的腥死之味後,顯得愈發哀豔,蘇真慶幸自己的瘋狂,否則他哪怕多看一眼,都有可能被這副身軀的美所蠱惑,減弱殺心。
陸綺死了嗎?
那個運籌帷幄的妖豔仙子就這樣死了嗎?
他親手殺死了她?
蘇真的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那不再是一顆心,而是一團壓抑太久的火,將他的血液燒得沸騰。
蘇真漸漸止住了手臂的顫抖。
他雙手握刀,高高舉起,斬斷了陸綺的脖頸,屍首分離的瞬間,蘇真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白裙成了血色,白幔潑著血光,被開膛破肚的殺手流淌著鮮血與內臟,聖潔的輦輿已成了盛放屍血的棺槨,蘇真置身其中,滿眼血紅,卻已聞不到腥味。
他提刀轉身,走向封花。
他要揮刀砍斷鎖鏈,卻被封花阻止。
“鑰匙在他們身上。”封花說。
蘇真很快從腥臭黏膩的衣裳裡摸出了一串鑰匙,他將鑰匙擰進鎖孔,鎖芯轉動,囚禁封花的枷鎖終於被打開,獨腿的少女失了力一樣倒在了蘇真身旁。
而做完這一切的蘇真連鑰匙都握不住了,他跪坐在地,恐懼與快感野獸般逃出心籠,他的手指、肩膀、身軀都開始顫抖,甚至連頭發絲都在打顫。
“是第一次殺人嗎?”
封花發出輕笑,她說:“我還以為你會把我也殺了。”
“你幫了我很多。”蘇真說。
“我可不是好人。”
封花說:“你打我的那巴掌很疼,我記恨在心。”
蘇真不想和她爭辯,他的身體依舊在發抖,起初的恐懼源於殺人,現在他又害怕,害怕這樣的殺戮隻是開始,此後一生,他都在要活在血腥的夢魘中。
封花彆過去頭,她本以為陸綺破碎的屍體會給她帶來複仇的快感,但這幾日的折磨已將她精力耗空,她甚至提不起力氣去恨。
封花淡淡地說:“陸綺姿容冠絕一宮,她決計想不到,她會因容貌而死。”
“我以為殺手不會被女色所惑。”蘇真說。
“真正的殺手不會。”封花說。
“他們不是嗎?”蘇真問。
“他們是監視者,大宮主留在陸綺身邊的監視者。”封花說。
蘇真總覺得哪裡不對,但他已無暇去感慨,那名女殺手見他久不回來,定會來尋,他必須快點離開這兒。
“我帶你走。”蘇真說。
“你能帶我去哪裡?”封花問。
“外麵下著大雪,我們悄悄出去,藏起來,雪會覆蓋我們的行蹤,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是老君在庇佑我們。”蘇真說。
“你想的倒是周到。但你太小看殺手了。”
封花輕輕搖頭,說:“就憑我們兩個,根本逃不掉的。”
“逃不掉?”蘇真心想總得試試。
“嗯。我太了解她了。”
封花露出微笑:“不過你有一句話倒是沒說錯……這的確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什麼意思?”蘇真問。
“把刀給我。”封花說。
“你想刺殺她?”蘇真心中悚然。
封花頷首。
“你的手腳還能動?”蘇真問。
“手筋腳筋都被挑斷了。”封花說。
“那……”
“除了陸綺教我的武功,我私底下還學了一種刀法。”封花頓了頓,說:“銜刀術。”
————
蘇真從血泊中走來,手中抱著一個長長的木匣,匣子打開,裡麵是那支被卸下的機械腿,它與少女的腿等重,機械的精密構造天然地令人安心。
在蘇真的幫助下,這個機械腿重新安裝在了封花身上。
封花的牙齒緊咬刀刃,憑借單足挪動著身體,調整位置。
說來譏諷,她的手筋腳筋都被挑斷,唯一能使用的,竟然是這個原本不屬於她身體的器官。
“萬一進來的是南裳呢?”蘇真擔憂地問。
封花咬著刀,沒有回答他的疑惑,就算她能開口,回應蘇真的應該也是譏笑。
她們已是絕路上的羔羊,任何猶疑都會喪命。
她守在門邊,閉著眼。
風雪在一簾之隔外洶湧,出籠困獸般肆意咆哮,封花心緒幾度起伏,最終歸於平靜。
殺手殺人時,不為一切所擾。
這是她多年訓練得來的準則。
她低垂雙臂,靜神聆聽。
某一個刹那。
封花睜眼,鋒芒更勝刀刃。
那一刻,蘇真產生了某種幻覺。
他看到簾子卷起輕柔的角,聽見外麵細細的踩雪聲。
一切一閃而過,閃電般不可捕捉。
他或許什麼也沒能察覺,真正牽動他心神的,隻是封花驟然躍起的身影。
雪白的刀光淩空而上,劃出冰冷的弧,這一刀看上去好似斬切空氣,但就在刀光躍至半空時,紫袍殺手挑簾而入。
殺手像是憑空出現的。
她將脖子送到了刀刃上。
這一幕竟有些滑稽。
一切都在瞬息間發生,等封花再度落地時,殺手的脖頸上添了一道痕,像胭脂錯畫的妝。
殺手直挺挺倒地。
身後是目瞪口呆的南裳。
“你們……在做什麼?”
南裳看著眼前宛若修羅煉獄的一切,踉蹌後退。
蘇真從血泊中站起來時,優柔寡斷已被鐵石心腸代替,他冷冰冰地盯著南裳,恐嚇道:“要麼加入我們,要麼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