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幾個時辰,他又觀摩了諸多秘籍。
他見到了擠壓空氣斬切四方的刀法,見到了將人情緒不斷放大的法術,甚至讀到了前代泥象山祖師所作的,可以令時間短暫回流的神術,但思量再三後,蘇真都沒有選擇。
走著走著,他來到了一端的儘頭,蘇真看著一層書架上注明的分類,不由皺起了眉。
“合歡?”
這在各種小說裡也算是常客,隻是通常上不了台麵,關於它的書籍倒是摞滿了四個大書架,粗略一看,大都是采陰補陽的法門,還有一些修士與女修的修煉圖解。
其中有一本名為《夢喜圖》,作者不詳,據說翻開它,就能看到自己與心儀女子翻雲覆雨的圖畫,旖旎綺豔,以假亂真,蘇真微微心動,卻沒有額外的動作,他可不希望被一本書窺探意識。
他道心堅定,繼續向前。
蘇真發現,這些書籍附近的牆壁上,繪製著一副用色鮮豔的圖畫,那是一頭紅色焰尾的大雀,舒展著遮天蔽日般的金色雙翼,它本該是一頭雄俊的神鳥,卻生著一個與身體格格不入的頭顱。
一個堆滿了眼球的頭顱,像是剝了皮的石榴,乍一看時,惡心感讓本就有輕微密恐的蘇真頭皮發麻,雞皮疙瘩起個不停。
“這是什麼東西?”蘇真忍不住問。
徐宴出現得恰合時宜,仿佛一直沒有離開過。
他望著這幅壁畫,解釋道:“它是金劫羽車,曾是一代妖王,據說,它喜歡劫掠人類女子,尤其是美女,它的每一個眼球都是一個世界,每一個世界裡都關押著一位絕世美人,妖雀猖狂肆虐之時,時常有美人神秘失蹤,不過,一千五百年前,它就被人類修士合力圍殺。”
蘇真無法想象,那些擠壓在一起的小眼珠子,竟是一位位女仙的囚牢。
“世上竟有這樣的惡妖?”蘇真不由感慨。
“關於金劫羽車的故事,還有一個比較浪漫的版本,這個故事裡,它是一位重情重義的大妖,對世間之美無比癡迷,它不願見美人香消玉殞,所以,每有絕世美女被殺害,它就會出現,收攏其魂魄,讓她在瞳孔的幻境世界裡耗儘餘下的壽命。”
徐宴微笑著說:“修習合歡法術的人對這個版本的故事深信不疑,故而對金劫羽車極為崇拜,將它視為神明。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如此相信。”
不過這並無意義,一千多年過去,真相不可考究,妖王與美人皆已煙消雲滅。
見蘇真在這裡徘徊,徐宴保持著意味深長的微笑,問:
“你對這些法術很感興趣?”
“這不是我要找的東西。”蘇真並沒有翻閱的想法。
他沿著牆壁向另一邊走去。
牆壁上的彩繪斑斕,都是千年前赫赫有名的妖王,歲月也作為顏料混入其中,剝落些許色彩,繪上了古意斑駁的滄桑。
徐宴察覺到了蘇真濃厚的興趣,熱心地為他一一介紹:“這是服月銀狐,琉璃山的主人,可以通曉一切念頭的大妖,相傳,在遠古時代,它的先祖吃掉了一顆名為月的亮星,令夜空陷入黑暗。”
如果不是徐宴介紹,蘇真根本認不出這是一頭狐狸,畫麵中的它很臃腫,毛發如錐刺,像一頭虎踞山崖的銀色豪豬,甚至找不到它的頭在哪裡。
“月?以前的晚上有月……嗯,發光的大星星?”蘇真突然意識到哪裡不對。
“傳說而已,從沒有人真正見過。”徐宴說。
蘇真心想,難道這個星球曾經還有顆月亮一樣的衛星,後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消失了。
想著想著,他走到了下一幅壁畫前。
相比那頭豪豬般的狐狸,這隻妖怪要小得多,也漂亮得多,它似兔似貓,通體雪白,隻有額上一道紅痕。
“這是訛仙,可以變化萬物的妖王,它喜歡騙人,如果說的謊言不被看破,那麼這個謊言就會變成事實,被它騙的修士數不勝數,它甚至當過十多年的大招院主持,如果不是念經時太過投入,被經文反噬,主動現了原形,不知道還能欺瞞多久。”
徐宴停下腳步,不再向前,他說:“當年的妖王共有二十多位,無人統領,各自為戰,誰也不服誰,這也給它們後來的失敗埋下了隱患。剩下的妖王在其他牆壁上皆有繪製,你若想了解,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不必了。”
蘇真雖然對這些很感興趣,但畢竟不是此行的目的,在沒有找到合適的秘籍前,他不想再浪費時間。
行走間,蘇真又想起一事,問:“妖是人類唯一的敵人麼?”
“每個人的敵人都不同。”
徐宴有些答非所問,微笑道:“無論人與妖,戕害最多的永遠是同族,但他們往往看不到這些,隻固執地仇恨著千裡之外的敵人,認為它們是一切罪惡的源頭。”
蘇真輕輕點頭,又問:“那除了妖之外,世上還有彆的,嗯……難以解釋的生命嗎?”
徐宴一直掛在臉上的微笑漸漸收斂。
他凝視著蘇真,童稚的臉上寫滿了天真與好奇:“這位小友,你是不是見到了什麼東西?”
蘇真的確見到了。
陸綺殺死善慈和尚時,身後浮現出一個蜘蛛形狀的恐怖生命,蘇真對此耿耿於懷,他未能從乾娘那得到解釋,便想試著自己找找。
“我不確定那是不是幻覺。”蘇真說。
“果然有嗎?那些書上記載的難道是真的?”徐宴自言自語。
“什麼書?”蘇真問。
“這一百年裡,鬼車塔收到過不少秘籍,秘籍上除了武功心法之外,還藏著許多修士生前的胡言亂語,從那些散亂的文字裡,我隱約察覺到,這個世界上好像多了一種過去不曾有過的東西,它們不同於人和妖,難以言說。”徐宴陷入了短暫的回憶。
“既然難以言說,修士們又是怎麼將它記下來的?”蘇真更加好奇。
“沒有任何修士記錄下了它們的形體,那更多是一種情緒,他們反複念叨自己看到了,看到了,卻根本說不清自己看到了什麼。”
徐宴歎了口氣,又講述了這百年間他聽到的幾個故事:
“有一個修士名為王甲,他被汙蔑偷了宗門秘籍,關於獄中,挨了幾天毒打後,實在扛不住,便騙人說自己可以將秘籍默寫出來,實則想借機了斷。
可不知怎的,一晚上時間,他真的寫出了一份嶄新的秘籍,宗門得了秘籍,如癡如狂,日夜修煉,一個月後,其他宗的客人前來拜訪,發現這些修士的頭顱全都不知去向,卻仍然鮮活如生,手舞足蹈。”
“有個和尚名為懷光,他堅持自己得到過一本經書,那本經書裡藏著成佛的秘密,可除他之外,沒人能看到那本書,可他堅持自己有,日日大聲宣讀。
之後,他的言行也越來越奇怪,甚至說整個寺廟就他一個是人,其他僧人都被夜叉鬼給替換了,早晚要禍亂蒼生。他在連殺了三個同門師兄後被拘捕,送入了老匠所。”
“有個農夫名叫魯強,來自梅穀,他堅稱村子裡有個蟾蜍精,那蟾蜍精滿頭腫瘤,下巴長滿了胡須般的肉觸手,腋下還長著眼睛。
我拿來鏡子給他看,告訴他,你現在就是這副樣子,農夫悲痛欲絕,說他是被那蟾蜍精給害的,不是修了邪功,梅穀的修士冤枉他了。”
梅穀?
蘇真立刻想起了戚霞講的故事。
戚霞的家鄉便在梅穀,後來被一夥名為梅穀六仙的怪人所滅,這夥怪人的屠村之舉莫不是與這老農口中的蟾蜍有關?
“這些東西有可能是什麼?”蘇真知道徐宴讀書極多,希望能尋到些線索。
“除非親眼所見,不然隻是猜測,毫無意義。”徐宴遺憾地說。
蘇真不再多問。
徐宴也不再多言,他在一副妖王壁畫前消失不見,仿佛鑽進了妖怪的眼睛裡。
蘇真獨自一人在昏暗的書樓中行走,目光從竹簡上一一掠過。
不知又過了多久。
先前靈犀一動的感覺再度出現。
哪怕經曆了一次陷阱,他還是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
那是一座角落裡的書櫃。
巍峨如塔,卻隻放著寥寥一卷書簡,顯得格格不入。
它的分類更加古怪,那三個字像是強行拚湊在一起的。
“鹿,齋,緣?”
蘇真將這三個字一一讀出,不由地問:“這是什麼法術?”
回答他的不是徐宴,而是消失了許久的封花:“這不是法術,這是人名。”
封花與他並肩而立,一同望著書架上刻著的字,詫異道:
“鹿齋緣,千年前的第一高手,關於她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沒想到鬼車塔竟收藏了她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