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的防守沒有意義,將敵人擊潰才是最好的防守。
他是木匠,不是木樁。
更何況,他一點不比蘇真弱。
六根欲裂的木臂護在身前,用殘缺的骨架拚死抵擋下壓的鋼刀。
兩隻傷痕累累的手合掌結印,進攻的咒語刹那間念出。
灰色木種憑空浮現,向蘇真激射而去。
如箭枝,如群蝗,如彈丸。
它們太近太快,根本不給閃避的時間。
蘇真也沒想著躲,他視若無睹,一刀貫空而下。
灰色的木種轟滿他的全身,表麵的種皮頃刻破碎,形成了一團煙霧般的氣。
時間像是停了刹那。
下一刻。
蘇真破開煙塵,揮刀斬落。
莫石頭再維持不住那份多年雕刻養下的精氣,刀光照映下,瞳孔凝成一點,他斷指相擰,同樣爆發出了一聲厲吼:
“萬物生!!”
哢哢哢哢哢哢哢——
刀垂直落下,所經之處,六根木臂被接連斬斷,縱使莫石頭有意閃爍,這一刀依舊劈到了他的肩膀,險些要削下他半個身體。
也是這千鈞一發之際,法術生效。
轟在蘇真身上的木種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萌發生長,刺穿他的身體。蘇真的手臂、身軀、臉頰都被蔓延而來的柔韌枝條遮蔽,它們以身軀為土壤生長,又茂盛地將他包裹,抽出的花與葉在腥風血雨中飄動。
蘇真與莫石頭貼的極近。
刀刃離莫石頭的要害也極近。
卻無法再前進半寸。
莫石頭重重地鬆了口氣。
刀刃斬入身軀時,他一度想用出替死之術,但如果他施展此術,最後的法力也會被掏空,他雖不會被殺死,但也將失去擊敗蘇真的機會。
他一生從不冒險,終於在生死存亡的關頭選擇了鋌而走險。
蘇真不斷咳血,臉頰像是打了層霜,嘴唇也被藤條般的植物封住,吐不出半個字,逆氣生結束,他看上去已然落敗。
封花跪倒一旁,也瞧見了遠處的戰況,雙眸空洞。
莫石頭顫抖著抱起了那個偃偶,斷指顫動,想施展什麼,卻發現裡麵的血已經凝固,失去了魔力。
他失望之際,又猛地意識到,這兩人都沒了戰鬥能力,他再使用偃偶,反倒是畫蛇添足,白白浪費法力。
他木臂毀儘,身軀殘缺,卻又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欲化天能實現人的一切願望,匠人勞苦一生,該有那樣的歸宿。
微微出神之時,胸口忽然感到些許冰涼,像有冰塊在那裡化開,寒冷的感覺很快浸透了身體。
他疑惑地低下頭,發現有什麼東西刺破胸口,鑽了出來。
那是一截樹枝。
樹枝?
他的身後,蘇真伸出手臂,這屆樹枝是從他袖子裡生長出來的,恰好被用作了武器。
莫石頭到死都沒有想明白,這截樹枝是怎麼刺透他身體的,為何他沒察覺到一點殺意?
寒冷淹沒身軀,封住口鼻。
‘木匠居然被樹枝刺死了,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事?’莫石頭閃過了最後的念頭。
蘇真用刀斬開困住他的植物,懸空的腳緩緩落回了地麵。
莫石頭失算了。
他先前射出了諸多木種,按理來說,這些木種會刺破肌膚,紮根血肉,這個由內而外的生長過程裡,枝條將刺破內臟,血管,從他的咽喉、鼻子、耳朵等一切孔洞中生長出來,直至將人徹底撕碎。
但他低估了蘇真的身體,這副看著細皮嫩肉的身軀宛若一麵盾牌,將所有的種子都攔在了外麵。
它們未能真正紮破血肉,隻是沿著他的身體輪廓生長,將他整個人裹了起來。
蘇真沒有力氣去清除纏繞周身的植物了。
他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向封花。
不遠處。
幾個妖怪聽見了這的動靜,朝這邊趕來,蘇真握緊刀刃,立刻做出了迎敵的架勢。
“彆緊張彆緊張,我們也是妖,我們也是妖。”
妖怪大叫著擺手,它們看著地上身軀僵硬的少女,又瞧見了遠處破碎不堪的匠人,由衷敬佩道:“妖女姐姐真是好身手,一下剪除了兩個匠人,你可有受傷,我們搶了不少藥。”
蘇真渾身纏滿植被,被誤認為是妖怪了。
“舉手之勞罷了,你們不用管我,南邊的匠人反抗得厲害,你們速速去助陣,據說那兒藏了把巫刀,咱們要將它奪了獻給妖主!”蘇真仰起滿是枝葉的臉,嗓音掐得尖細。
“巫刀?”
妖怪們麵麵相覷,皆露異色,它們想打聽更多消息,卻被蘇真飛快搪塞:“就在南邊十裡之外,你們去了便知!”
蘇真不想多言,又舉起手中白刃喊了一句:“為妖主鑄刀!”
狂熱的嘶喊衝淡了理智,其餘妖怪本能般振臂高喊:“為妖主鑄刀!!”
“大哥們留下些藥,我療好傷就來為你們助陣!”蘇真抱拳。
不似仙山宗門嘴上一套背地裡一套,這些妖怪可是真的同氣連枝,它們將奪來的藥都給了蘇真,任他去挑。
蘇真尋了些止血護心、恢複法力的丹藥,便與它們辭彆,臨走之時,妖怪還好心提醒:
“你是樹妖,千萬小心彆遇上木匠了,他們是你的天敵,殺你不費吹灰之力,我們一個石妖兄弟就被石匠當麵榨成了泥水……對了,那邊躺的那個是什麼匠人啊?”
“他叫莫石頭。”蘇真說。
‘哦,原來是個石匠。’
妖怪本就是隨口一問,也沒多想,一同與蘇真辭彆,向南邊趕去。
妖怪一走,蘇真立刻俯身去看封花。
“我沒事,手腳暫不能動,但絳宮未損,花些時間便能恢複。餘月,恭喜你,終於悟出那一刀了。”
方才,封花閉氣裝死,等到妖怪走後,才睜開眸子。
那一刀……
這是蘇真苦練多次卻不得要領的一刀,今日終於在生死之中打磨出了形狀。
他努力回憶使出那一劍時的心境。
那一刻是平靜的,生死仇恨置之度外,就像奔跑過如茵的草地,伸手摘取風中的楊柳絮。
沒有殺心,自然也沒有殺氣。
直到莫石頭死去,他都有種錯覺:這會不會隻是他臨死前做的美夢。
“碰巧使出而已,若要我再來一次,我未必還能做到。”蘇真坦誠道。
“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第三次,隻要你殺的人足夠多,總有一天會得心應手。”封花說。
“好了,先彆說話。”
蘇真將止血護心的丹藥送入封花口中,待她氣息稍稍平穩時,他也將纏繞身軀的植被清理殆儘,隨後抄起長刀彆在腰間,負著封花向西邊趕去。
群妖的戰線已推往老匠所深處,西邊橫屍滿地,一片狼藉,人與妖的身影卻是寥寥。
一路上,蘇真隻經曆了幾場小規模的戰鬥,強者都已去往老匠所深處,小妖們根本不是蘇真一合之敵。
連斬數妖之後,最初殺人時的驚恐與不安早已蕩然無存,甚至生出一種不過癮的感覺。
——他的刀術在生死砥礪之中達到了嶄新的境界,急需更多的戰鬥來驗證。
“你的刀術已然小成,你現在要做的,是學會收束殺心。”
封花的筋骨漸漸活絡,可以下地走路,她舒展身體時,依舊沒有停下對他的教導,說:“染血的刀極美,像是被平整切開的火焰,透過它可以見到幽冥,過去,我也常常被這樣的刀所魅惑,心甘情願做它的奴隸,臣服在殺戮的欲望之下,但這不是真正的殺手。”
“真正的殺手是什麼樣的?”蘇真問。
“相信你手中的刀,卻不要為它所牽動。”封花說。
蘇真若有所悟。
妖火燃燒的黑煙將長空熏成了蒙蒙灰色,任由狂風呼嘯也無法吹散,老君就掩藏在雲煙之後,受儘煙熏火燎,肉眼無法看見。
老君並不冷漠,它垂下眼淚,淚水在高空凝結,落下時已是成片成片的雪珠冰霰。
惡劣的天氣裡,蘇真駐足,極目遠眺,臉上露出喜色。
山巒。
連綿起伏的山巒!
老匠所外的群山出現在了視野裡。
他們是天生地長的屏障,在此刻卻象征著自由。
望山跑死馬,足足一整個白天之後,他們終於抵達群山之下。
“封花,我們要出去了。”
蘇真如釋重負,唇齒都在輕輕顫抖。
他們終於要離開這片噩夢一樣的地方。
越過老匠所外荒無人煙的群山,之後天大地大,一切都可重新開始,一切都可從長計議!
蘇真與封花向群山走去。
走著,走著。
封花突然消失不見。
蘇真心頭一驚,回頭望去,身後風雪茫茫,有什麼東西砸了過來,他橫臂擋住後,才發現那居然是一個沒什麼殺傷力的雪球。
身旁傳來一陣陣的笑聲。
抬頭望去。
穿著白色羽絨服,踩著棕色雪地靴的少女正站在雪地裡,用凍得發紅的手揉了一個新的雪球,對他挑釁似地揚了揚。
“邵曉曉?”蘇真怔住了。
他發呆的時候,邵曉曉已將新揉好的雪球砸了過來,這次蘇真沒有躲開,被雪球砸了個正著,少女俏麗的臉上綻出了花兒一樣的笑:
“哼哼,蘇真同學,看你這次往哪兒躲?”
感謝德菲力的不幸打賞的盟主!!感謝第五位盟主大大的大額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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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讀者朋友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