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喜樂悲苦,人間盛景,眾生無度——
她都看不到。
黑暗無際,猶居囚籠。
無風無雨,無聲無息,無色無味,無月無明。
唯見我。
盛凝玉將這一路上積攢所剩的所有靈力全部凝結在指尖之上,她緩緩抬起手,眼神隨著右臂一路往下,落在了自己的右手上。
這是她醒來後,第一次認真的、不含任何情緒地看自己的右手。
疤痕蜿蜒猶如泥鰍翻騰,血痕深淺未愈,手骨突出,頗有嶙峋陡峭之意,恰如她此刻境遇。
月入泥沼中,不知身前路。
但。
還能握劍。
盛凝玉驀地一笑。
而隨著她的動作,原先好似被停滯的時空在這一刻重新流轉,大地重新開始震顫,隨著盛凝玉旋身輕巧落在那中了傀儡之人的身側,指尖輕輕一抖,一道無形的劍氣破空而出,直指要害——
應聲而倒。
落在旁人眼中,不過是一陣無聲之風旋轉而過,一人就倒了下去。
唯有離得近的人,方才能看明白幾分其中關竅。
“你、你——”
褚樂嘴唇抖了半天,沒去管自己中招的家臣,反而又上前幾步:“你方才那招,叫什麼?是劍法麼?”
身後的褚家人欲言又止。
樂少爺這、這幾乎是站到了雲望宮那邊啊!
那醜八怪就這麼讓人感興趣?
“不是,我之前就說過,我是樂修。”
盛凝玉將右手垂在衣袖裡,抬起左手,順勢夾取了兩朵自空中飄落在褚樂麵前的梨花。
褚樂隻見那修長的手指夾著花在麵前一晃,他順著指尖望去,隻見背影。
那人轉身時,散漫地笑了一聲:“至於方才那招——那是家中祖傳的擒拿之法,名為‘無禮’,專門對付那些不懂禮貌的山野精怪。”
先前的話似乎成了道道回旋鏢,褚樂漲紅了臉,囁嚅了好半天。
在所有人都以為這位年輕氣盛的小少爺,十有八九又要大發雷霆之時,才聽他扭捏的低聲道:“多謝。”
嘶——!
無論是褚家還是雲望宮都震撼不已,隻覺得大跌眼境。
然而盛凝玉卻壓根兒不在乎,她兀自走到原小公子身邊蹲下,舉著手中的花在那個哭泣的小姑娘麵前晃了晃。
小姑娘年歲不大,外表看起來隻有十三四歲的模樣,剛剛被傀儡障上身,此刻還處在驚懼之中。
在修劍界中,除非那些癖好獨特的老妖怪,大部分都會固容在自己二三十歲的青春年華。
麵前這個,還是個真小孩兒呢。
盛凝玉看著那雙掛著淚的圓眼,好似看見了一隻驚慌可憐的小動物,心頭更是軟。
她握著花在指尖打了個旋:“看看,這朵花是我剛才出……出招時掉下來的,好不好看?”
梨花形狀優美,雖然一處花瓣有所缺損,但比之方才紅霧,實在不知好看了多少倍。
小姑娘不自覺地被吸引了目光,被紅霧占據的腦中破開了一個小孔,似乎有淺淺光亮照入。
她悶著哭腔點頭:“好看。”
“你喜歡麼?”
小姑娘一愣,下意識看向原小公子,見原小公子微微頷首,才對盛凝玉點了點頭,磕磕絆絆道:“喜歡、喜歡的。”
“那就送你了。”
盛凝玉將梨花放在了小姑娘的掌心,“隻是收了我這麼漂亮的花,可就不許再想剛才的事了。花兒如果知道自己連那破霧都比不過,可是會生氣的。“
小姑娘聽著盛凝玉如此形容那般可怕的傀儡之障,先是瑟縮了一下,而後止不住的揚起嘴角,破涕為笑:“好!我答應姐姐!”
盛凝玉看她年少可愛,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撐著膝蓋起身,就對上了謝千鏡靜靜投在她身上的目光,他見她回望,隻輕輕一笑,轉瞬挪開了目光。
有什麼話不能直說?
盛凝玉心頭納悶,還不等她開口詢問,另一道氣悶的聲音傳來。
“——這分明是我麵前掉落的花,你怎麼不給我?”
褚樂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盛凝玉麵前,伸手攤開:“這是我的花!”
盛凝玉斜了她一眼:“不給。”
越是如此,褚樂越是要攔:“為何!”
盛凝玉停下腳步,涼涼的看了他一眼:“因為我不知禮數。”
褚樂再度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你——!”
周圍人沒忍住笑了一聲,褚樂雙手握拳,還待再說,卻聽身後樹林裡起了一道聲音。
“逾期不歸,就是為了在這荒野之地與下等人糾纏麼?”
盛凝玉唇邊笑意驟然僵住,瞳孔驀地縮緊。
要死!
她身型偏轉,迅速挪到後方,一把拽過謝千鏡的手臂,微微彎下身,躲藏在了雲望宮弟子的身後。
謝千鏡歪過頭,語氣輕飄飄的,沒有半分緊迫:“盛道友為何如此慌亂?”
盛凝玉咬牙,掐著他的胳膊,從喉嚨裡擠出兩個字:“閉嘴!”
方才那聲音化成灰她也認得出!
開口之人分明是如今東海褚家的家主、她的未婚夫、也許還是她困於棺材的罪魁禍首之一——
褚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