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千鏡靜靜看了她一會兒,也看向了火光:“因為我不想讓你斷手。”
他如今恢複了許多,控製區區傀儡之障,全然不是問題。
先前的傀儡障並非此處天地生,而是他放出來的。
謝千鏡喜歡盛凝玉持劍的樣子。
意氣風發,肆意張揚。
可他又不喜歡她救彆人。
尤其是褚家人。
“誰想斷手呢?我也不想斷手。”
盛凝玉沒有看謝千鏡,而是凝著麵前的篝火,身體後傾著靠在樹乾上,語氣懶散又隨性,“所以我出劍前,也曾有過猶豫,畢竟管這些閒事,對我來說費時又費力。”
“但後來我又想通了。”
她笑了一聲,火焰在她眼中燃燒。
謝千鏡沒有做聲,隻剩下篝火劈裡啪啦的灼燒聲。
伴著烈火聲,嗓音從身後傳來,有幾分模糊:“我想,如果我的劍招能救一人,那我的手就斷得很值。”
謝千鏡:“即便他也許是個惡人?”
盛凝玉:“若有‘也許’,便不是真正的惡人。”
【是啊,這就是我,我願意救任何人。】
【但是我不會救你的,謝千鏡。】
【真是可憐啊謝千鏡!我愛天下人,我救天下人,但我獨獨不會救你!】
從之前——從原殊和為盛凝玉包紮開始,心魔就開始在耳旁戲弄著謝千鏡,從未停止。
嘲諷的、惡毒的、鄙夷的。
所有世界上最難聽的話,都被這與盛凝玉一模一樣的聲音說出。
謝千鏡唇角彎彎,不置可否。
他並不在意,因為這位明月劍尊的涼薄冷情,他早已有所領教。
隻是偶爾有片刻走神,心中總會有些荒唐的、說不上來又模糊不清的念頭。
可他的心魔總比他更快領悟。
比如現在。
心魔的聲音滿懷惡意:【我會救所有人,但若是那時候被攻擊的人是你——】
“——但若是那時候被攻擊的人是你,我一定會直接出劍,片刻都不會猶豫。”
謝千鏡驀然抬首,恰好對上一雙笑得彎起,明亮又耀眼的眼眸。
那篝火依舊燃燒的不甚動聽,隻是風動心搖,雲生性起。
火中無聲,聲在其外,空中無月,月在眼前。
一如百年前那樣。
張揚又隨意,肆無忌憚的明亮著。
萬籟俱寂,獨照他滿懷冰雪。
盛凝玉不知道謝千鏡怎麼了,在她說完那句話後,就默默不做聲。
難道是推測錯了?盛凝玉斂起笑容,眉頭略微皺起。
她方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謝千鏡可能因為她與雲望宮親近而生出些惶恐,這樣的惶恐盛凝玉以前也有過。
擔心朋友會另結新歡不在乎她。
擔心師父師兄會更喜歡新來的弟子,從而遺忘了她。
不過,盛凝玉的擔心,往往隻有一瞬。
畢竟她劍法這麼厲害,人又體貼溫柔善良可愛好脾氣尊師重道友善親友,盛凝玉認為這世上沒有人會不喜歡她。
如果有,隻能說明那人眼光太差,無甚品味。
比如那個將她封在棺材裡的。
真是沒品的東西。
但盛凝玉也知道,如她這樣厲害又完美的人,世上極為少有,至少謝千鏡肯定與她不同。
哪怕他時不時會流露出霜雪似的清冷,好似之前的溫和都是偽裝,但盛凝玉心底依舊認為,謝千鏡應當是個很體貼溫柔的人,甚至溫柔到有些太好欺負了。
她並非不識好歹的人,謝千鏡身上固然有諸多謎團,甚至也許與她有些仇怨,但謝千鏡的多次相助做不得假。
所以無關痛癢的地方,盛凝玉願意說幾句好話讓他開心一下。
隻是往日裡無往不利的招數,在謝千鏡身上,似乎並不奏效?
火光搖曳,在眼中明滅,盛凝玉盯得有幾分眼酸,抬手揉了揉眼眶,剛思索著要換個話題,就聽謝千鏡輕笑了一聲。
“若真有那時。”他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麼,又笑了一聲,聲音溫柔且輕,如同竹林中生出的山野魅妖。
“若我與他人同時被攻擊——就方才那個雲望宮弟子好了,若我與他,隻來得及救一人,寧道友會選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