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柳煙迫切地抬起頭:“大人需要我做何事?還請大人吩咐。”
盛凝玉:“我平日裡又要去學宮又要修習閉關又要偷偷摸摸去找——咳,總之我出去遊曆的時間極少。我送你一縷我的劍氣,待你傷好之後,你就出去走走,這一路上,若是見到如你一樣的女子,在保全自身的情況下,多少幫上一把,可以麼?”
那時的花柳煙並不懂盛凝玉的用意,隻欣喜於自己終於能幫上小仙君的忙了。
雖然出門遊曆讓她猶豫了一下,但花柳煙永遠不會拒絕她的小仙君。
她隻是遲疑地拿出了一根白綢,小心翼翼地開口:“大人,能否將劍氣附著在這根發帶上……”
這不是什麼發帶,而是那日盛凝玉用來給她包紮傷口時撕下的外袍。
花柳煙舍不得扔,也舍不得讓他人用靈力去觸碰,一遍又一遍,親手將布料上的血跡洗淨。
“……可以麼?”
“當然。”
盛凝玉並不在乎這些,還問道:“阿燕姐姐,你缺發帶麼?鬼滄樓現在窮成這樣了?——要不然我再給你一根新的?”
花柳煙愣了一下,連連搖頭:“不缺的不缺的,隻要這一根就足夠了。”
她看著盛凝玉轉身的背影。
日光之下,猶如天人。
花柳煙神使鬼差的開口:“您會當劍尊麼?”
“我?”盛凝玉站在門口,逆光回身,光影在她身旁勾勒飛舞,她哈哈大笑,“才不會呢!阿燕姐姐,你太高看我了!”
“若是我這種不守規矩的人成了仙君,那可真是老天爺瞎了眼!”
才不是。
花柳煙想,若是這樣好的小仙君成了劍尊,天底下,到能多些指望。
後來也不知如何,倒是真被她說中,昔日裡張揚跳脫的小仙君成了劍閣的“明月劍尊”,鬼滄樓也換了新主人。
隻是她極少再來鬼滄樓,也不再問她要調香了。
但花柳煙始終沒有忘記。
“……我攢下了很多很多的香,還成立了半壁宗,專門收留幫助那些女子,不論有無根骨,都可以來半壁宗做活。”
不止如此,如今半壁宗也算有些格局,香彆韻從未放棄過尋覓收容盛凝玉神魂的想法,這些年來更是與鬼滄樓互通有無。
香彆韻越說越快,到了最後語序近乎顛倒,還是盛凝玉為她倒了杯茶:“彆急,慢些說。”
這句話似乎點燃了什麼,香彆韻的眸子裡再度漫上了水光。
她緊緊抓著盛凝玉的左手,那雙秋水瞳盈盈看著盛凝玉,其中承載著叫人心碎的期待和卑微,像是一個渴求著願望成真的天真孩童:“您……您是,對麼?”
好像隻要盛凝玉否認,這雙眼睛盛著的水,就會如被扯斷的珠玉般破碎一地。
這不在她的計劃之內。
她沒想過會遇到花柳煙——改了名字,又恢複了容貌的“香夫人”。
與她相逢的記憶,在盛凝玉漫長的修仙生涯裡隻能算是刹那,此時相認似乎對她也沒有任何好處,但——
“我是。”
盛凝玉揚起了一個輕快的笑容。
“阿燕姐姐,我聽見了,你這些年做得很好,特彆厲害。”
一如初見。
日光熹微,無風無雨,卻恰似那夜,血淚交融。
明月還是那個明月,溫柔又張揚的將月輝撒下,一點都沒變。
香彆韻怔怔地用眼睛勾勒麵前人的輪廓,眉目驟然柔和下來,朦朧淚眼中含著笑意。
是她。
隻有她。
亙古八荒,四海縱橫,也隻有這一輪明月。
在盛凝玉好奇的目光下,香彆韻收起眼淚,說起自己這六十年裡的事情。
她說起自己改了名字,說起自己建立半壁宗,說起和原不恕的相識,說起許許多多的過往和新事,卻在某一刻驀地瞥見了盛凝玉藏在衣袖下的手。
手腕上傷痕猙獰,新舊不一,卻道道刺目。
心中痛極,香彆韻忍了又忍,努力控製著情緒,輕聲細語問道:“仙君呢?”
“我麼?遠不如阿燕姐姐精彩。”盛凝玉靠在椅子上,望著亭外湖上的驕陽,臉上帶著笑。
真好啊,這樣美的湖光風景,她還能一見。
盛凝玉用輕快的語調道:“我受了點小傷,所以休息了一會兒,沒做什麼有趣的事兒。”
小仙君如當年一樣,用著最輕快的語調,神情散漫說著話。
但香彆韻知道,這些年來,她的小仙君一定受了很多苦。
很多很多苦。
可她卻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幫不了。
霎時間,巨大的痛苦和愧疚席卷全身,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意決堤,香彆韻滿臉是淚。
盛凝玉睜大了眼睛,這時卻全然不知道該如何哄,隻能握著她的帕子,一遍又一遍道:“你彆哭,彆哭啊——我還活著呢,身體也還不錯——我真沒事兒。”
香彆韻心知不該如此,她緩了一會兒,終於回味過來,驀地睜大了眼睛:“我、我這樣是不是破壞了您的計劃?”
“與你相認,確實不在我的計劃之內。”見香彆韻的臉色愈發白,盛凝玉揚起眉梢,張揚一笑,“但你知道的,我從不按照計劃做事。”
是啊,小仙君從不按照計劃做事。
她會救不該救的妖鬼,會管與之無關的閒事。
香彆韻凝眸望向她,放在膝上的指節用力到泛白,麵上卻又笑了起來:“是啊,仙君一貫如此。”
香彆韻看她的目光,盛凝玉很熟悉。
在不久前,她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看原小二的。
盛凝玉坦然接受,甚至得寸進尺的撒起嬌來:“經年不見,阿燕姐姐已經是‘香夫人’啦!說起來,我先前在學宮裡也與原不恕相識,待日後,你們兩個可得把我的那份喜酒補上。”
香彆韻慈愛地看著她,嫻靜如梅花臨水:“隻要您想,任何時候都可以。”
隻要她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香彆韻輕輕垂眸,瞳孔在瞬間驟然放大,黑色幾乎占據了整個眼瞳。
這一瞬,她不是高貴典雅的香夫人,不是溫柔守禮的香彆韻。
她是百年前的那個人人妄圖誅之的妖鬼,她是遭受了萬般苦痛陷入泥沼的花柳煙。
她想,沒關係,這一次,她會在。
隻要小仙君想要。
任何東西,她都會為她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