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盛凝玉說完,一個藥包就已經落在了她的頭頂。
盛凝玉“哎呦”了一聲,蹲在地上捂著頭,委屈地轉過頭:“您老怎麼還來呀?”
原道均也沒想到竟然能砸中,看著丫頭眼眶都紅著,一時間也既是心疼又是好笑。
他自是拉不下老臉道歉,索性彆開眼看向手中書卷,中氣十足道:“你少來這兒訛人,彆以為老朽不知道,憑你明月劍尊的本事,能躲不過這……”
“我現在就是躲不過啊。”
盛凝玉提著兩個藥包,順手拉了原道均桌案對麵的一個椅子到了窗前,舒舒服服地往上一躺。
“——原老頭,我在棺材裡躺了六十年。”
“那棺材裡可沒你這兒躺著舒服,硬邦邦的,連個軟墊都沒有。六十年,動也動不得,看也看不見,沒了靈骨,和個傻子似的。方才能躲過你那一下,已經算是我天賦異稟了。”
一邊說著話,盛凝玉又開始反複的摸著椅子扶手。
綿軟順滑,像是凝固的水,坐在上麵仿佛能陷進去似的。
還是原老頭會享受。
她美滋滋的靠在軟椅上,卻半天沒等到原道均的回答。
盛凝玉:“?”
她慢吞吞地回過頭,卻見原老頭還是坐在書案前垂著眸,可麵前的書冊卻一頁未曾翻動。
盛凝玉翻了個個兒,從椅背上探出頭:“您哭啦?”
本來真有些感傷的原道均:“……”
生生憋了回去。
他一抬手,另一把軟椅同樣到了窗前,原道均起身走向窗邊,撫著胡須,用眼角餘光看著盛凝玉,拿捏著世外仙人的調子道:“怎麼會想到來尋我?”
盛凝玉長歎一聲:“還能怎麼?畢竟我掐指一算,隻有您離我棺材最近了。”
原道均:“……”
原道均捏著又扯斷的三根胡須:“再渾說就滾出去!”
盛凝玉輕咳一聲,略坐直了身體,正色道:“因為我賭當年之事沒有您的手筆。”
原道均坐在她身側,斜著眼看她:“怎麼還這般好賭?若是運氣不好,你賭輸了怎麼辦?”
盛凝玉哈哈一笑,又轉回臉對著窗外的太陽,一手枕在腦後,眯起眼,語調輕慢:“還能怎麼辦?最差也就是再被關個百八十年,關到魂飛魄散唄。”
說得輕描淡寫,確實字字苦痛,宛若生生剜去血肉。
光影搖曳,原道均於浮光中看著這個昔日裡老友最為得意的弟子。
他想起百年前。
那時候,寧歸海還沒成死東西,劍閣裡有他這個做劍尊的守著,底下的弟子隻需好好練劍,從不用為彆的事情操心。
那時的盛凝玉也不是日後天下聞名的明月劍尊,她是寧歸海最小的弟子,跳脫無畏,有眾人寵著護著,出門時什麼都不帶,什麼計劃都不做。
即便是後來寧歸海又收了新弟子進門,可能更上心了幾分,但盛凝玉依舊是這一代劍閣弟子裡,最出色、天賦最高的那個。
她整日裡的胡鬨,到哪兒都有人陪著、寵著,哪裡會說出“魂飛魄散”這幾個字。
原道均:“你把手伸出來給我瞧瞧。”
盛凝玉依言伸出了手:“原小二已經看過了,給了我些藥。”說到這兒,盛凝玉頓了頓,難得有些欺負晚輩的不好意思。
“我傷得有些重,小二似乎看出來了,這幾日都沒瞧見他。”
原道均:“那孩子癡心重,既是答應了你要為你治傷,就不會輕言放棄。”
一邊說著,原道均一邊用靈力在盛凝玉身上滾了一圈。
破破爛爛,和被炸毀的藥田沒什麼區彆。
原道均很難想象,這昔年裡作天作地,喝一碗靈草湯都要佐三塊凡塵的甜糕蜜餞的人,到底是怎麼從棺材裡爬出來,又如何站在他麵前的。
昔年裡總覺得此人招貓逗狗沒個正行,如今見她變得隱忍穩重,卻又覺得不如昔年。
原道均收回手,心頭再沒有丁點兒火氣:“彆的話我不多,殊和那小子天賦更高於我,他給你開的丹丸都是他自己煉出來的好東西,你且吃著,就當你往日那些蜜餞甜糕了。”
盛凝玉挑起眉,笑了:“您還記得呢。”
原道均哼了一聲,沒好氣道:“你這破習慣誰能忘?——但再好的靈藥丹丸,對你這漏勺兒似的身體,也是無用。”
“修士沒了靈骨,猶如房屋無梁,活人無脊,這是最根本的東西。明月丫頭,你還記得你的靈骨是被誰抽走了的麼?”
沒了靈骨?
可她不是脊柱上還有半截麼?
盛凝玉眨眨眼,腦中搜尋了一番,卻怎麼也沒找到往昔自己有兩根靈骨的記憶。
奇怪了。
按她以前那不藏事兒的性子,有了與眾不同的兩根靈骨,不是該得意的尾巴翹上天去,嚷嚷的天下皆知麼?
盛凝玉眼神垂下,漫不經心的想,有三種可能。
要麼,她的記憶不對,要麼,脊柱上的那根不是她的靈骨。
又或者……
兩者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