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該如此。
這樣想,無論是對劍尊,還是對這位妻妹,都不公平。
原不恕收回目光,掃了一圈垂首不敢多言的眾弟子,“爾等初次登臨飛舟,難免出神,一炷香後,各自回房修煉。”
原不恕說完就轉身而去,連原殊和都沒招呼。
盛凝玉這下真的挑起眉梢。
也不知原老頭做了什麼,原不恕竟是真的沒認出她?
原不恕一走,弟子們頓時作鳥獸散。一旁的紀青蕪小聲呼出一口氣,藥有靈湊到盛凝玉身邊,崇拜道:“我方才都以為宮主要責罰了,氣都不敢喘,明月道友,你居然還敢接話,真是這個!”他說著話,還對著盛凝玉豎起大拇指。
“原宮主不是這樣的人。”
“我兄長不是這樣的人。”
兩道聲音異口同聲的想起,盛凝玉轉過頭,就對上原殊和的麵容。
小少年急於為兄長辯解,臉色有些紅,盛凝玉笑了下,順勢走到他身邊,壓低了嗓音道:“原小公子似乎有話想對我說?”
原殊和神情又變得極為糾結,他站在原地思考了幾許,終是道:“等到了學宮,我、我再與道友詳談。”
到學宮?
那很快了。
這一次的學宮是由鳳族如今的聲名最盛的少族長鳳瀟聲起的頭,但不知為何,她沒有選擇立在自己的銀竹城旁,也沒有選擇立在劍閣附近的舊址,而是選擇了立在了劍閣與銀竹城的交界處。
“看!那就是我們的學宮!”
“我看看!我看看!”
靈山巍峨,紫氣隱現。
金闕玉樓上自有飛龍環鳳,碧瓦朱簷,為首最中間,上書“清一學宮”四個大字,字跡縹緲,又極具力道,彰顯煌煌神威,令人望之生畏。
眾弟子直到下靈舟時,還在發出驚歎。
盛凝玉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
原不恕正代表雲望宮錄入名冊,他們被放在清一學宮正殿外的廣場上,眾弟子嘰嘰喳喳的議論著,盛凝玉也湊在其中。
“銀竹城好東西多,立在此處四通八達,日後也方便我們找些熱鬨看。”
“銀竹城?”雲望宮弟子愣了一下,隨後摸頭憨笑,“王道友說的是‘逐月城’吧?乍一聽這舊名,我都差點沒反應過來。”
逐月城?
盛凝玉一愣,然而還不等她開口,就聽身後忽得傳來一道聲音。
“……凝玉姐姐。”
褚季野怔怔地看著那道身影,幾乎是瞬間,一種失而複得的欣喜席卷了全身。
素衣青紗,麵容稚嫩。
但他知道,這一定就是她。
是他魂牽夢縈的明月,是他朝思暮想的凝玉姐姐。
褚季野本來早就要前往靈桓塢,卻吃了個閉門羹。原老爺子以“為清一學宮重啟而多做準備”為理由,將雲望宮半封閉了起來。
但他沒有放棄,他選擇在清一學宮之下等待。
幸好。
褚季野想,幸好,他等到了。
晦氣!
盛凝玉暗罵一聲,轉身就要離去,誰知身後那人卻不依不饒。
“凝玉姐姐……”
沒有褚青等老人在,其餘家臣根本不敢置喙家主。於是褚季野幾步上前扯住了盛凝玉的袖子,饒是已經做出了這個動作,他卻似乎還在發愣,夢囈似的開口:“你為什麼不理我?為什麼不來尋我?”
“不過沒關係……沒關係的。”他的聲音飄忽猶如海上浮光,“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這可是褚家家主!
他怎麼會在這裡?怎麼還會和他們雲望宮的王道友拉拉扯扯?!
雲望宮弟子俱是瞪大了眼睛,有人想攔,卻被褚家的家臣全數攔下。
原殊和見勢不對,暗自掐了個訣,傳信給兄長。
不止他們,還有些其餘門派的弟子們,俱是躍躍欲試的想要看清到底發生了何事。
被眾人目光圍堵,盛凝玉徹底冷下眉目。
這就是沒有完整靈骨,也靈力全無的壞處了。若是原先,她一劍抽過去,誰敢不從?
盛凝玉用了十分力道將袖口扯出,卻還是不得其法,語氣愈發冷:“褚家主這是要做什麼?”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徹底讓褚季野心緒翻湧。
眾目睽睽之下,他再不記得自己的身份,也不記得自己此刻所擁有的無限尊崇與榮光,他隻覺得自己一無所有,仿佛還是當年那個不起眼的褚家子。
心臟鈍痛。
褚季野眼圈通紅,猶如一甲子前每一次犯錯時,他死死抓住著手中布料,近乎自虐般將掌中靈力反刺入自己身上,刹那間,手上滿是鮮血。
“我是你的未婚道侶——凝玉,我來接你回去。”
昔日裡,隻要他這樣做,凝玉姐姐總會心軟。
她是舍不得看他難過的。
“褚家主折煞我了。”盛凝玉扯了下嘴角,“小人與褚家主從不相識,更未曾謀麵,當恨不得這番話。”
這話說得半點不留情麵,以至於所有熟悉褚家這位家主脾氣的人,都在刹那間感到頭皮發麻,可誰知這位名聲在外、喜怒無常的褚家家主,這一次卻是半點也沒有發怒的征兆。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
褚季野低著頭,姿態柔順乖巧到令所有人大跌眼境:“你可以生我的氣,可以責罰我,但你彆不理我——凝玉,你不能不要我。”
是她在一群人裡選中了他,是她先對他伸出手。
她怎麼可以不理他?又怎麼可以將他棄之如履?
藥有靈倒吸一口涼氣,呐呐道:“他真的是那天我們遇到的褚家主?”
彆不是被人奪舍了吧?
褚季野當然能察覺到那些如芒在背的目光,他當然知道這樣會讓人如何惡意揣度,但他卻都不在乎。
萬物如塵埃,唯有明月皎皎,幸得相逢。
褚季野用一種近乎乞求的語氣開口:“那些事情——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解釋,都是誤會,隻是我年少氣盛……凝玉姐姐,你先隨我回去,我一件一件說給你聽,好不好?”
好不好?
好個頭。
離得近了,盛凝玉右手又開始疼。
在褚長安抓住她袖子的那一刻,他的靈力與鮮血流出,而她感受到了她的靈骨。
近在咫尺。
不巧的是,作為主人,當靈骨距離自己很近時,盛凝玉不僅能感受到靈骨,還能重溫被剖骨那日的疼痛。
起先是指骨一抽一抽的疼,然後是右手腕間。
疼得太厲害,掌心都滲出了冷汗,盛凝玉根本無暇回罵,生怕一開口就是喘息。
生生剖骨。
……疼。
太疼了。
盛凝玉扯了扯嘴角,繃緊了手背,指骨微動時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她一邊疼著,一邊還有功夫閒想。
既然部分靈骨在褚長安身上,被封印暗算之事大抵也與之有關——幸好那日在樹林中,她及時躲避,否則真是白白送上門了。
就是之後,要想個法子,神不知鬼不覺的把靈骨拿回來。
褚季野見麵前人不語,心中重燃欣喜,伸手就想覆上她的手背,卻被一道驟然襲來的靈力猛然刺穿!
這道靈力猶如劍光,驀地從身後襲來,快得像是一道雪影,隻是力道卻不淺,全然沒有皚皚白雪的高潔,反而冰淩似的冷冽,帶著一股要置人於死地的殺意。
這還僅僅隻是一道靈力。
饒是褚季野已至天權境,卻還是為此心驚。
褚季野不得不鬆開了盛凝玉的袖口,翻身躲避,落下是湛藍大的衣袍如海,他收起了先前的委屈小意,陰森地看向靈力來源。
無需他開口,自有褚家人怒道:“竟敢背後偷襲我褚家家主,何人如此狂妄?”
不等他們多言,下一瞬,雪色衣衫,驚鴻如玉,翩然而落。
熟悉的香氣自身側將她包裹,盛凝玉緩緩動了下眼。
右手好似不那麼疼了。
於是她偏過頭,衝著來人牽動嘴角,笑了一下。
這是她自方才起,流露出的第一個不同的神情。
卻是在對彆人笑。
褚季野心中堪稱妒火滔天,麵色也越發陰沉,幾乎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與敵意,鋪天蓋地的靈威向那雪色衣衫之人襲去!
褚季野森然道:“你是何人?”
周圍人俱是膽寒,有人更是發起抖來。
眾目睽睽,靈威之下,衣袂紛飛如晝雪。
謝千鏡又上前一步,靠得離盛凝玉更近了些,他牽住了她的手,對著神情愈發可怖陰森的褚家主微微一笑。
“我是她的道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