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謬讚了。”阿措垂著眼睛,守禮地答道。
淩波怕她不好意思,上來接過話頭,笑道:“韓娘子,我看韓姐姐不是惦記姐姐,是惦記我們家的玫瑰酒了吧?”
頓時眾人都笑了,韓娘子道:“哪是夫人惦記,連我也惦記呢。先說好了,楊姐姐,今日可不許見外,咱們喝一個不醉不歸,夫人連客房都準備好了呢,就等著和大小姐一起夜話呢。二小姐,你也彆推脫,那位也趕回來了,你隻等著她和你算賬吧。”
眾人一團和氣,說說笑笑往內院走,沈家家大業大,雖然並未分家,但都是分院居住的,老爺夫人住正院,少爺少夫人則是住在正院側麵一處庭院,韓娘子見阿措是第一次來,還介紹道:“表小姐,這處是咱們夫人住的沉香閣,緊挨著正院,少爺如今供職翰林院,一月隻回來住十天,下次休息還得等十來天,剩下都是女眷,這院子都是咱們自家人,你隻管放心遊玩就是。”
她雖然句句稱韓月綺為夫人,但姓韓,又處處說咱們,阿措立刻猜出她就是韓月綺的陪嫁娘子,這樣能乾精明,說話做事爽利周全,一看就是韓家早早為韓月綺培養的,為的就是以後嫁到夫家,輔佐她當家做主的。
而從她如今已是沈家管家娘子的身份,也看得出韓月綺的人生是正應了這份安排的,高門嫡女,自幼教養,及笄赴花信宴,定親成婚,夫婿出色,孝順翁姑,執掌中饋,生兒育女後接手管家大權。簡直是可以作為高門貴女模本的一生。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清瀾姐姐的一生,也本該如此吧?
阿措心中的複雜情緒,在見到韓月綺的那一刻更加升騰起來。
等在花閣下的夫人,盤了髻,插戴金玉滿頭,錦緞顏色沉穩,難掩端莊大氣的容色,膚色如玉的鵝蛋臉,眉目如畫,二十出頭的年紀,笑意盈盈。在阿措看來,是和葉清瀾一個模樣的,但論氣度,論風骨,清瀾姐姐是更超脫出塵的。
當然,閨中摯友之間,是不會比這個的。真是知己好友,儘管一個已經做了夫人,一個還是待字閨中的小姐,一見麵,仍然是親昵如同姐妹。韓月綺直接提著裙子下了石階,親自來迎,笑道:“可算來了,再不來,我可要叫管家去綁人了。”
“哪裡就到這樣了。”清瀾總是平和周正,對什麼都淡淡的,所以更顯得待韓月綺的情意難得,伸手攙住了她的手,和她一起上了石階,問道:“你身體怎麼樣了,送的藥膏用了沒有?”
“都用了,早好了。”韓月綺笑眯眯:“隻是扭了下腰,剛巧趕上家裡做壽,所以拖了半個月,不然早就好了。我的身體可比你壯多了,倒是你,怎麼又瘦了,是忙孟家的事忙的吧?”
“倒也沒什麼事忙,隻是天冷,所以瘦了。”清瀾道。
兩人已經執手進了內室,其實韓月綺早已把阿措觀察了幾下,見清瀾維護她,又見阿措並不因為自己的話而介意,仍然神色恬靜,對她的心性就有了三分喜歡,笑著道:“這位就是孟家的妹妹吧?真是生得好。”
“回姐姐的話,我姓虞,叫瑤卿,姐姐叫我小名阿措就好了,大姐姐二姐姐都是這麼叫我的。”阿措十分順從地答道。
京中世家沒有秘密,何況是在韓月綺這種已經當家做主的世家夫人麵前,就是主人家門戶嚴謹,也防不住下麵的下人之間來往。看楊娘子和韓娘子就知道,管家娘子之間的來往比夫人小姐之間還緊密得多,互相幫忙是常有的事,消息自然也是流通的。
孟家的作為,幾乎吞掉孤女嫁妝的事,京中差不多的世家基本都知道了。雖然也有憐憫阿措的,但更多的是覺得葉清瀾不愛惜羽毛,一個未嫁小姐,又是外姓人,摻和人家家事,有點太狂妄了。
但在韓月綺看來,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是個討人喜歡的性子,不枉了你為她背這份罵名。”她對著阿措笑:“既然清瀾收留了你,以後也就是我的妹妹了,一點見麵禮,不算什麼,當給你花信宴添妝了。”
看得出她管家秩序井然,一抬手,早有韓娘子端上托盤來,紫緞子上繡著卷草紋,上麵托出一對玉鐲,水頭極好,如同一汪碧水。孟夫人的陪嫁雖好,到底是二十年前的東西了,金玉款式都過了時,金子改款容易,玉石卻難。如今又流行窄袖,花信宴上,飲茶刺繡,撫琴簪花,都正需要這樣一對玲瓏玉鐲。彆著手絹,從袖口露出來,襯著纖纖十指,又好看又貴氣,又不紮眼。
阿措不敢應對,隻好看清瀾,見她微微笑著點頭,是讓自己收下的意思。她卻有點猶豫。
“還說我吃醋,”淩波笑著道,“韓姐姐自己呢,剛進門,就送上這的重禮,生怕阿措和姐姐好了是吧?”
韓月綺也笑了,道:“就你刁鑽。”
“行了,阿措不好意思收,我替她收了。”淩波雖然開著玩笑,收下禮來,卻仍然遞給林娘子。其實小姐們多是丫鬟伺候,娘子們都自有事忙,她們聚在一起說話,又是另一番天地了。隻是阿措剛來,還沒有一個合心的大丫鬟,所以由林娘子頂上了。
韓月綺倒也沒多關注阿措,她和清瀾許久未見,丫鬟送上茶點,兩人在一起低聲說話,主要是韓月綺說,葉清瀾聽。彆看韓月綺在外麵是個端莊大氣的少夫人模樣,實則到了清瀾麵前,還是一幅小女兒情態,而且說起這兩個月的內宅事務來,表情十分生動,時而皺著鼻子,時而嫌棄地笑,倒有點向她告狀的意思,連語氣也是“我當時就讓韓娘子去把幾個為首的揪出來罵了一頓,我家夫人脾氣好,老爺又愛歇在那邊院子,把那邊慣得不成樣子了,幾十歲的人了,兒女都要參加花信宴了,還在用這些招數,真是讓人好氣又好笑……”
清瀾隻是微笑聽著,間或插一句,替她出出主意,或是撫平她情緒,道:“沈夫人自然不好說什麼,隻能你受累周全了。其實有些話你是晚輩也不好說,不知道二小姐明白事理嗎?親母女總是好勸一些。”
“哪能呢。和她那娘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還好我們家那位大小姐灑脫,不管這些瑣事……”說到這裡,韓月綺帶笑瞟了淩波一眼,後麵的聲音漸低下去了,阿措隻當沒發覺。
果然淩波就過來叫她了。
“走,我們去裡麵烤火去,韓姐姐的繡活也精細,比清瀾的還好點呢,帶你看看去。我和燕燕都不喜歡繡花,她都不知道教給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