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微一聽就笑了。
但她那股淡漠的傲慢總是在的,笑也是這樣。對阿措道:“彆信她的瘋話,我是我爹娘親生的。今年花信宴上人多,小妹妹,你彆害怕,有事就找我。”
葉淩波聽了都驚訝,道:“你今年怎麼想開了,要參加花信宴了?”
沈碧微隻懶洋洋玩茶杯:“不去不行,老頭下了死命令了。說是今年鎮北軍回來,裡麵很多他舊日的手下,要替我挑個好的。”
葉淩波神色一動,阿措也明白。
“既是這樣,你替我打聽個人……”
“不用打聽了。崔景煜是吧?我嫂子早讓我打聽過了。”沈碧微了然於心:“聽說他在鳴沙河立了大功,回京就是來封侯的。多少人摩拳擦掌,要招貴婿呢。我們家老頭也有點想法,我讓他彆瞎摻和了。”
葉淩波抿了抿唇,遲遲不說話。
“我也知道你今年是要下場了。但勸你一句,清瀾姐姐心中是有大主意的,你彆摻和還好些。”沈碧微玩著杯子道。
葉淩波隻冷冷一笑。
“不下場是不可能的。十年也難遇這樣的盛事,我不為自己下場,燕燕和阿措也是要有人撐腰的。哼,盧婉揚她們現在就開始出手了?真以為都是她們囊中之物呢,各憑本事罷了。”
沈碧微見勸她不動,也不勉強,隻叫丫鬟拿東西進來,原來她拜佛不乾正事,回來路上還順便打了場小獵。她力氣大,丫鬟也不差,一手提一串鳥雀雉雞,一手是十來隻兔子,就要往桌上放,又挨了葉淩波一頓罵。
“你不是在琢磨什麼織羽緞嗎?這麼多羽毛,夠不夠你織的?”她還有她的道理:“這種青藍色的鳥很難找的,鋪子裡都沒有呢,特地給你打的,我鞋都差點跑掉了。”
“後天就花信宴了,還織什麼織,現買都來不及了。”葉淩波嫌棄完了,又叫住丫鬟,“打了鹿沒有,阿措體弱,怕氣力不濟,吃點鹿肉鹿血,花信宴上能精神點。”
沈碧微又把阿措瞟了一眼,淡淡道:“我讓人去拿點來,應該還趕得上晚飯。”
沈家的宴席,自然是異常豐盛。與清瀾的巧心又不同,用料更是紮實,東西更是新鮮,尤其是晚宴,因為沈碧微問了鹿血的緣故,席上乾脆出現了鮮鹿茸,連同山參野茯苓一起煲了雞湯,補得很,葉淩波都笑:“這一盅下去,半夜也不用睡了。”
“正好,都留在咱們家睡,我和清瀾還有好多話沒說呢,讓碧微陪你們姐妹玩,她房間裡好多好玩的東西。”
“好!”燕燕立刻響應,看得出她十分崇拜沈碧微,一見到她就纏著她講外麵的事。
清瀾笑了,道:“我陪你倒是沒事,但先得把她們送回去再說。她們都要準備花信宴呢,在外麵住不得。”
“聽說你家潘姨娘在外麵說,說你也要參加今年的花信宴呢,究竟有這回事沒有?”韓月綺低聲問道。
“她給葉大人吹了枕頭風,自然是想姐姐參加,趁機給她難堪。”葉淩波道:“要我說,姐姐參加也沒什麼,橫豎我們都在,不會讓姐姐吃虧。不到最後一刻,成敗也未可知呢。”
她平時幾乎不叫姐姐,都是叫清瀾。阿措一聽,敏銳察覺到了她看似無意下麵的使勁,沒想到韓月綺也正看過來,兩人對了個眼神,韓月綺會心一笑。
確實是七竅玲瓏心的女孩子。
其實淩波更聰明,隻是關心則亂,所以露了馬腳了。好在清瀾向來性格溫厚,難免失於機巧,也看不出來。韓月綺於是笑著配合道:“那也看清瀾的意思吧,反正我是一定要去的,我家大小姐今年參加,我不做陪客是不行的。我們家今年還是一樣,占桐花宴。清瀾到時候再做決定都來得及。”
清瀾雖然飲了酒,卻仍然沉穩,聽她們說了這麼多話,也隻是道:“再看吧。”
大概是從小孤寒的緣故,阿措在這樣的熱鬨中總有種安心感,被淩波哄著喝了兩杯鹿血酒,酒意氤氳上來,暖閣裡地龍燒得溫暖如春,看著琉璃窗外大雪緩緩飄落,身邊都是又和善又保護她的姐姐們,有種醺醺然的安心感。像是回到了小時候過年的時候,雖然父母都不在,但祖父帶著她寫春聯,置辦年貨,在除夕夜裡守歲,給她講年獸的故事,在揚州城的萬家鞭炮聲中沉沉睡去,仿佛永遠也不會長大。
她在這樣的熱鬨裡安心待著,醉著酒,迷迷糊糊笑著,甚至犯起困來,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宴席散的場,雪也停了,淩波拿來狐膁披風給她裹著,她像個小木偶一樣乖巧地任由她擺布。
“來來來,我來送客。”沈碧微把她扶上馬車,又把正在爬上馬車的淩波雙腿抱住,直接把她舉上了車轅。淩波也喝了酒,又是笑又是擰她,兩個人在車轅上笑成一團。
“你彆和韓姐姐強。”淩波帶著醉意威脅沈碧微:“今年花信宴,韓姐姐怎麼都給你安排了,你隻等著吧。”
“你先把你自己安排了是正事。”沈碧微酒量好,喝了也麵上不顯,還回頭看,道:“怎麼俞伯牙和鐘子期還在那絮絮叨叨呢,說不完的知心話啊。”
她說的是階下提燈相送的韓月綺和葉清瀾,兩個人從今天早上進門起就黏在一起,不知道多少話要說,連一道過年的糖水燕窩羹怎麼做都能討論十幾個回合。
葉淩波坐在馬車裡,一邊打起簾子一邊笑。
“她們明明是梁山伯祝英台,正在十八相送呢。”她比沈碧微促狹多了,說的笑話也更好笑:“你去催催,再送下去天都要亮了。”
“淩波又在編排人了。”韓月綺耳朵靈,雖然笑著這樣說,但還是把清瀾送上了馬車,囑咐道:“要是雪大呢,就算了,雪不大就回來,我總感覺許多事還沒和你說呢,怎麼一天就這麼匆匆完了。”
“行,雪大我親自去接,行吧。”沈碧微催道:“沈雲澤也沒這待遇呀。”
也就隻有她了,雖然是自家兄長,但張嘴就是男子的全名,也是閨中小姐沒有的事。頓時小姐們都笑了,連管家娘子們也都不讚同地警告道“大小姐”。
“沒事,花信宴那天早上我還要來一趟,問你借拜帖呢。”清瀾不緊不慢地道。
韓月綺皺起眉頭。
“你家那位潘姨娘也彆太得意了。三位嫡出小姐要赴花信宴,她敢扣著拜帖在手裡,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要真傳出去,她那個女兒又有什麼好名聲?”
“我們也不是宴宴都參加,所以借你家的拜帖,還是方便點。”清瀾其實也飲了酒,但仍然是世家貴女的禮節,人前絕不出言褒貶。
韓月綺也隻好歎氣。
“那是自然。你們隻管來拿就是,二十四宴裡,我隻要能騰出功夫,就陪你們去。就是我不去,也讓韓娘子陪你們去。”
“那倒不用,你們年下這麼忙,何必為這點事占用你們時間呢。”清瀾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韓月綺眼中擔憂,隻是不好明說。
沈碧微於是道:“不如我……”
清瀾阻止了她的許諾。
“花信宴已經是讓步了,宴宴都去,太難為你了。”她竟然也會笑著開玩笑,摸了摸沈碧微的頭發,道:“小姐既是雲中雁,自然要展翅高空,又何必自投羅網呢?”
一句話說得沈碧微都眼神震動,自然也不好再說違心的話。
“好了,雪越下越大了,都回去吧,仔細著涼。”清瀾笑著安排每個人的去處:“等梅花宴結束,我在家設宴,給大家慰勞慶功。正好今年還沒好好安排過宴席呢,大家可不要缺席呀。”
“那當然。”眾人都答道。
越是親近,反而越不容易道彆,阿措隻聽見臨走韓月綺還在和清瀾約下次宴席要準備什麼菜,馬車卻動了,燕燕早醉過去,淩波也在瞌睡,她迷迷糊糊蜷縮在淩波身邊,隻感覺懷中一暖,原來是清瀾把狐膁披風給她們都蓋好了,又在懷裡挨個塞上暖爐,外麵北風呼嘯,馬車裡的幾姐妹卻都要暖洋洋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