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澤徹夜未歸,回來後仍然是睡沉香閣的正房裡。韓月綺禦下有術,一路上李媽媽,韓娘子都不見憤慨,隻有丫鬟年輕,神色有些不忿,見到清瀾,跟見到娘家人一樣,眼圈紅紅。
韓月綺仍然穩得住,坐在琉璃閣裡,在熏籠上刺繡,見到清瀾來了,起身來迎,清瀾也往前幾步,兩人拉著手,一時相顧無言,隻是看著彼此眼睛。
那年元宵節打燈謎,淩波開玩笑,用老話,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她雖是未嫁小姐,也洞悉世事人情,那是韓月綺出嫁第一年,葉家姐妹連她四人,她是第一個嫁的,大家心中都惴惴不安。何況有葉夫人的前車之鑒,葉家姐妹對嫁人的事充滿警惕。
所以才有淩波的燈謎。說的不是出遊,是在家做閨女,是自己家,自己父母,千好萬好。出門一時難,是出門嫁人,十九歲的年紀,嫁入深宅大院做少夫人,上要孝敬公婆,下要友善小姑子,還要生兒育女,最難的是要和個被眾星捧月長大的世家子弟做夫妻,處處妥帖處處難。
但清瀾沒想到,眾人三年前提心吊膽,卻一切順遂,如今剛剛放下心來,卻又忽然遇到這樣的事。
饒是清瀾讀遍聖賢書,此刻也沒有一句話來寬慰她。
韓月綺也並不需要她寬慰,反而先笑起來,道:“外麵下大雪呢,怎麼還趕過來,不冷麼?”
“冷倒還好。”清瀾這才解下衣服來,春鳴上來伺候,把披風交給韓家的丫鬟。
冷倒還好,隻怕你心寒。要是淩波,一定會這樣挑明了說。
但韓月綺不說,她自然也不好說,隻伸手牽著她手,在熏籠邊坐下,兩人仍然相對無言,倒是李媽媽上來端茶,強笑道:“小姐們怎麼都不說話呀?”
陪嫁家人就有這點好,平時自然是跟著叫少夫人,略有點問題,就是“我家小姐”了,在韓月綺這種會管家會管下人的小姐手中,比嫁妝還可靠些。
清瀾其實是書上的學問厲害,沒有急智,況且畢竟是閨閣小姐,沒有嫁人,關心則亂,一時竟然想不到這種適合該如何開口。反倒是韓月綺先笑了,道:“怎麼昨天啞謎打得那樣好,現在卻不說話了。”
“哪是啞謎。”清瀾道:“是我想到一件事,所以提醒一下你而已。”
“什麼事?”韓月綺追問。
“這時候哪還有心思說這個。”清瀾歎氣。
韓月綺把手放在她手上,看著她眼睛笑了笑。
“放心吧,我心裡有數。”韓月綺道,清瀾懂她的意思,是不讓自己管的意思。
夫妻之間的事,自家人尚且不好管,何況清瀾未嫁小姐,牽扯進去怎麼都是錯。韓月綺也不會讓清瀾卷進來。清瀾第一時間趕過來安慰她,是清瀾待她的情意,她卻始終隻字未提,也是她待清瀾的情分。
清瀾知道她做的決定也沒人能改,隻得屏退下人,勉強笑道:“昨日我聽長公主殿下提起英國公,見沈夫人似乎在為碧微籌謀,隻怕會落空。”
韓月綺細想想,這才恍然大悟。
“我說雀屏選是什麼意思,原來你是說碧微的事。”她也是冰雪聰明的人,立刻明白過來:“抽梯問計是三國時劉琦不得後母歡心的故事,你是覺得他們母子關係不好?”
清瀾點點頭。
她是有些迂腐的人,即使背著人,也不會把見長公主的事說出來,更何況揣測的是長公主與霍英禎的母子關係。但碧微對她來說也是如同半個妹妹一般,看到了坑不會不提醒。
“這裡水深,情況複雜。”她勸韓月綺:“碧微倒好,隻是沈夫人不要太上心,隻怕會落空,靜觀其變就好。”
“知道了,我會勸她的。”韓月綺道。
她到底也不過二十三歲,雖然表麵老成,實則對於婚姻中的山高水低並未親身經曆,雖然強撐著不讓清瀾問,也強撐著聊起彆的事,但聊完之後,還是有些悵然若失,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走神。等到清瀾把手放在她手上才反應過來。
越是這時候,越是什麼都不必說了,韓月綺隻是手也握了回去,靠在清瀾肩頭上,閉目養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