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下,闔府都忙,梧桐院向來是自成一派的,不與正院通消息,連年也不一起過,隻是年夜飯的時候,看葉老太君麵子,會和葉大人、“潘姨娘”一起吃一頓飯罷了,清瀾還好點,還會給葉大人拜個年,至於淩波,那是根本連爹都不叫一句的,燕燕也跟著她學,把個葉大人氣得吹胡子瞪眼,但拿她們一點辦法也沒有。
今年也是一樣,潘玉蓉管家,淩波根本不和她說話,就連年下的安排也是直接問管家的。聽說老宅有消息來,所以帶了丫鬟婆子準備去前院問。她實際得很,看不起正院是看不起正院,但她們三個嫡女,該有的東西都得有。連楊娘子也摩拳擦掌,道:“正該這樣呢,還是二小姐厲害。”
阿措本來在窗邊梳頭,聽到這話就道:“我也要去,二姐姐帶我一起去。”
淩波神色微動,但沒說什麼,倒是小柳兒欲言又止,道:“表小姐……”
“沒事。”淩波製止了小柳兒,笑著朝阿措招手,道:“阿措想去就一起去吧,正好學學管家的規矩。”
阿措畢竟年紀小,跟著淩波去了一趟,也沒看出什麼端倪。淩波就是問了問葉家的老管家,今年老家莊子的收成,還有族中的事情,幾句閒話,看起來似乎並不值得特地跑一趟的樣子。
倒是回來的時候遇到個意外,本來年下也是京中這些官員的門生故舊上門拜訪的日子,葉大人做的侍郎官雖然不大,但因為曾經供職翰林院的緣故,門生倒是不少,正好都趕在今年回京述職,同窗好友一起約了上門,有十來個,都是年輕人,為首的幾個都是青年俊彥,文文雅雅的。
淩波帶著一堆丫鬟婆子從回廊下過,正好與他們打了個照麵,淩波是閨閣女兒,自然避讓在楊娘子身後,倒是楊娘子認了出來,道:“鄒相公,齊相公,你們來給葉大人請安嗎?有禮了。”
她行禮,那兩個青年也都回禮,穿綠袍的那個尤其和善,道:“楊娘子有禮。師母過世,小侄在揚州趕不回來,實在慚愧,請楊娘子替我向小姐賠罪。”
穿朱袍的那位則安靜許多,跟著行禮而已。
“哪裡的話。”淩波在楊娘子身後淡淡道:“楊娘子替我謝謝兩位師兄,家中沒有長輩,不便留飯,請恕我失禮吧。”
青年們這才抬起頭來,本來是要看淩波的,但阿措在淩波身後,穿著銀紅襖子,石榴紅裙,白狐膁披風簇擁著一張芍藥般的臉,雖然隻露出半張臉來,也讓他們驚豔得說不出話來。
小柳兒看見,隻得在心中歎息。
小姐辛辛苦苦張羅一場,最終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阿措沒發現,淩波也不說,仍然如常,帶著阿措回了梧桐院,怕她無聊,安排了小丫鬟陪她玩飛花令,男子四宴都在春後,阿措年幼,騎馬是來不及練了,練練詩詞是好的,美貌固然是好事,但如果再配上才情,才真正是所向披靡。她是好姐姐,自然為阿措計長遠。
午飯擺在暖閣,淩波是真有點受了寒,吃得簡單,下午本來是要算賬的,小柳兒期期艾艾進來,要說不說的樣子,淩波一眼看出來,道:“那混蛋又來了?”
其實裴照也沒什麼混蛋的地方,但淩波就是莫名地喜歡罵他,常常麵還沒見到,就覺得牙癢癢。
這次也是一樣,大雪天,淩波懶得再去巷子裡見他,直接叫了進來,橫豎回事的人也多,裡麵不乏管著莊子的老管家來回話,裴照混在裡麵,跟柳吉也沒區彆。
偏偏裴照也不爭氣,又穿得灰撲撲的,他也是仗著臉漂亮,怎麼穿都好看,火字營的舊戰袍是深青色,鬆鬆垮垮的,被他一穿,漂亮得像錦緞。實在是氣人。
小柳兒也像淩波,嫌棄他道:“你又穿這樣,小姐又要罵你了。”
裴照也不生氣,隻抬頭朝她一笑,渾不在意的樣子,小柳兒頓時有點臉紅,打起簾子進去了。
淩波正算賬,倚在床邊的熏籠上,穿秋香色的小襖,散著頭發,隻梳著個小髻手上拿著支朱筆,正在圈圈點點。她相貌平常,頭發卻多,波浪一樣散在背上,如同一團雲,臉生得薄,光落在她臉上,有種瓷器般的溫潤感。
裴照故意悄悄走過去,也湊過去看她賬本,淩波其實早知道他來,也裝作不知道,等他湊過來,反手就拿筆在他臉上一畫。
裴照往後一仰就躲過去了,笑眯眯道:“嘿,沒畫著。”
他確實是有一把好腰,像詩中寫的騎射俱精的名將,或者來去如風的胡人少年,上次在望樓下三箭贏了崔景煜之後,看完那一場比試的世家小姐,大概都忘不掉他在馬背上仰射的風采。
但淩波可不管這個,她早早習慣了做管家的二小姐,不是春心萌動的小姑娘。風花雪月的事已經與她無關,就像她教阿措的道理,要能自己掌管自己的命運,才能保護好自己和家人。
“厚臉皮。”淩波嫌棄地收回筆,不耐煩地道:“有什麼消息要說?”
“沒消息就不能來了?”裴照笑著逗她,淩波的反應是立刻把眼睛一瞪,她生氣還是頗嚇人的,連葉老夫人也不敢惹她,至於盧文茵姐妹也是剛吃了虧去的。但裴照也確實是皮厚得很,還敢抱著手笑眯眯地道:“葉小姐現在心滿意足了?”
對他,淩波還是有點心虛的,畢竟沈碧微也隻猜到個大概,裴照可是全程看著她如何算計盧家姐妹的,但她向來越心虛,越要凶,道:“你懂什麼?我這也是見招拆招罷了,盧家姐妹欺負我們家的時候你沒看見?就看見我反擊了。我成了蛇蠍之人了是吧?”
“我可沒說。”裴照一臉無辜。
“你眼神裡就說了。”淩波挑起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