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是無能為力。
她當然知道如何變得有力,像淩波說的那樣,走“正道”,像清瀾姐姐,像自己的母親,像月綺姐姐一樣,耗儘所有心力,做最好的世家貴女,做最好的大家夫人,她會有她的跟班,她的派係,以她在京中貴女裡獨一無二的身份,甚至能輕易進入宗室貴女之列,就像她能輕鬆進入盧婉揚要算計才能去的報德寺一樣……這樣,今天她也許能輕易請來一位自己立府的公主或者王妃,為韓月綺撐腰。
但然後呢?
她也自有她的沈雲澤,自有她的煙柳,她也逃不過她的困境,她的羞辱,到那一天發生的時候,她也如同韓月綺一般,被自己數年的付出困在這一場羞辱之中,還得含羞忍辱收拾殘局,維持自己辛苦掙來的地位。
清瀾姐姐看的聖賢書,講的是無欲則剛,但沈碧微比那更乖僻點,她看的是莊子。山木自寇,源泉自盜,巧者勞而智者憂,唯無能者無所求。她什麼也不想要,什麼也不在乎,所以這京中的規矩才無法束縛她,她才得以這樣冷著一張臉,穿行在京中的腥風血雨中。
淩波罵她傲氣,說她是故意與人作對,其實她哪有那麼厲害,如果如她說的那樣力爭上遊,她就不是沈碧微了,就成了這京中麵目模糊的少夫人之一,在一日日的內宅爭鬥與黨同伐異中忘卻了自己的名姓。隻有現在這樣,她還能保得住她是她自己,是沈碧微。
她不是什麼目下無塵的世家貴女,她隻是站在深淵般的一個孤獨者,因為看穿迷霧下深淵的真相,所以固執地抱著樹不肯下去。
但也總有這樣的時刻,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在深淵裡受苦,她也怪自己不能伸出手,即使知道自己伸出手也不過是又掉下去一個。
她們也是這樣下去的吧?誰生來是做夫人的料子呢?不都是懵懂而可愛的小女孩,漸漸就長大,想要父母的認可,想要自己的母親為自己驕傲,想要翁姑的認同,想要夫婿的讚許,想要保護自己的孩子……漸漸就到了今天。
沈碧微不信佛,但那天站在報德寺,皇家的寺廟那樣巍峨,巨大的佛像有四五層樓高,彩塑金身,平靜地俯視著她。仿佛它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理解。她忽然明白了為什麼京中的夫人都信佛,而不向道家求解脫。
因為她們從未被看見。
佛說眾生皆苦,每思及此,讓人想落下淚來。
沈碧微牽著馬,緩緩走回自己家的側門口,覺得有些異樣。
“為什麼又在鋪紅緞子?長公主殿下回來了嗎?”她問這忙活的仆人。
沈家的門房對於自己家這個特立獨行的小姐也已經習慣了,橫豎有勇國公撐腰,京中說起來也是一句“自幼當作男兒教養,是文武雙全的”,都是好話。所以管事的連忙上來恭恭敬敬回道:“是有貴人來了。”
能以長公主的規格接待的,是什麼貴人?再者說了,長公主都離場了,誰會這時候來,不是與長公主殿下分庭抗禮麼?
沈碧微皺著眉往裡走,心頭忽然閃過一個名字。
“是不是霍英禎?”
沈家的內宅,也因為這消息而震動。
當然第一反應也猜是霍英禎,因為長公主殿下的人先到,還不止蘇女官,連宋嬤嬤也一起來了,話說得漂亮:“殿下身體不適,先回去了,怕沈夫人擔憂,所以讓奴婢陪著蘇女官一起回來,沈夫人和少夫人隻管安心辦宴席就是。”
這話一說,明眼人哪還有聽不懂的,剛好外麵傳進來消息,讓預備接駕,說也說不清楚,隻說老爺已經率領官員們去街口迎接了,那時候韓月綺就猜是霍英禎了。
英國公府的事,要認真說來,是皇家對不住霍家,英國公再如何驕縱跋扈,再如何功高震主,那也是開國時血裡火裡打下來的功勳,本朝沒有異姓王,封到公侯已是到頂,英國公也沒說什麼。公主下嫁也是先帝為了安撫英國公府的行徑,誰知道一代英國公霍安國薨逝不到三年,先帝就抄了霍家。從此大周開國功勞最高的霍氏,主支隻剩下霍英禎一人。雖然是帝王權術,但滿京世家私下議論時,也難免為之齒冷。
所以霍英禎深居簡出,長公主幽居宮外,官家愧疚重重,都是世家心知肚明的事。這次沈大人出迎到街口,不止沈夫人和韓月綺,留下來的夫人也都猜是霍英禎,到底沈碧微好運氣,和她同年紀的高門貴女,宗室王親裡,她相貌體質,頭腦才乾,都無人匹敵。往下雖有好的,如盧婉揚何清儀之類,門第又比沈家差了太多。眾人都猜測,像今日這樣的尷尬事,長公主都沒有立即離場,說明也是中意沈碧微的。
但重重猜測,最後還是要落地。
沈家管家親自進來傳信,傳給了管家的韓娘子,韓娘子麵上帶喜色,上來跪稟道:“回夫人的話,王爺車駕已經進府了,老爺讓夫人預備接駕呢。”
沈夫人都驚訝了:“王爺?”
“是的。”韓娘子朝韓月綺會意一笑:“來的是睿親王殿下,見過老爺後,就要來內院拜見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