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曲裡也沒有這樣的故事,永遠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書生上京遇到的小姐永遠是傾城之色,將軍救下的孤女也該是花容月貌,就連和主角打趣的丫鬟,也該是嬌俏可人。
她做慣了續紅線的配角,當然有大段唱段,也有精巧謀劃,到最後送入洞房時,也該有她在人堆裡祝賀的戲碼。
但今日怎麼就輪到她。
她像是毫無準備被推上台去,隻得落荒而逃。在街上正遇見焦急找她的小柳兒,帶著楊娘子,看見她,連忙過來,氣哼哼道:“都怪裴將軍,把小姐帶得不見了,我們一番好找呢。”
“今天就不該跟他出來,在一起就是惹禍。”淩波心神不定地道。
“那倒不至於。”連楊娘子都笑:“今日元宵節,多少人出來相看呢。就是兩個人走一走,也沒什麼,有下人跟著就行。”
“小姐怎麼和大小姐一樣聲口了。”小柳兒立刻察覺了。
淩波知道自己又判錯情況,楊娘子和小柳兒不知道內裡情況,自然覺得他們倆坦坦蕩蕩。
是她做賊心虛。
也許他也是看破她的慌亂,所以故意將計就計,開這玩笑呢,說不定此刻正在那巷子裡等著她醒悟過來,回去找他算賬呢。
但她跑走的時候,他隻安靜站在那裡,似乎對這結果並不意外。
那他今日怎麼回去呢,他那院子,又沒下人,又沒朋友,孤零零的,還是這樣的節慶時刻……
淩波驚醒過來,氣得在心裡啐自己兩口。
剛剛還說呢,偏偏這樣沒出息,又心疼起他來了。他那樣的人,又高又大的,不過長了張漂亮麵孔而已,淩波被他拉住手的時候就發現了,手都比淩波大一號,推開人群跟刀分水似的。而且還是個少將軍,一箭估計都能射死老虎呢,也就自己犯蠢,還整日心疼他呢。
而且他還打自己的主意呢!
想到這裡,淩波不由得硬起心來,燈也不賞了,帶著一眾下人早早回了府中。偏偏府中今日也炸供,小柳兒也是沒出息的,還問她:“小姐,我看家裡今天的黃魚炸得挺好的,要不要給裴將軍送一些去呀,上次送的他什麼都不吃,就吃了點鰣魚。”
“不送。”淩波嫌棄道:“他不吃就餓死他算了,當誰慣著他呢。”
小柳兒碰了個釘子,饒是她從小跟著淩波,對自家小姐了如指掌,也不明白自家小姐這是怎麼了。難道又跟裴將軍吵架了?但也不至於呀。
自家小姐的脾氣,她是清楚的,樣樣都好,隻有個小愛好,最喜歡漂亮的東西,漂亮的人。虞家表小姐一來,小柳兒就知道,自家小姐一定會和她玩得好的。沈家小姐也是,這麼多年了,和自家小姐磕磕碰碰沒少過,自家小姐也沒真動過氣,除了知道她的心正之外,還因為她實在生得好看。
用自家小姐的話說,看著她那張臉,犯了錯之後過來嬉皮笑臉討好幾句,就什麼氣都沒了。
裴將軍自然也是一樣的,相貌是沒得說,脾氣也正,平安坊那件事之後,連自己哥哥柳吉都對他心悅誠服,小姐雖然表麵精明,其實骨子裡對好人是最容忍的。
想到這,小柳兒也放下心來。
反正自家小姐和裴將軍是吵不散的。
小柳兒這邊心安,淩波那邊卻有點心亂如麻。
她活了十九歲,鮮少有這樣無措的時刻,哪怕是七年前,也隻是憤怒和不甘,並沒有現在這種迷失感。那時候是如同站在雪原上般孤立無援,知道要跋涉過一段極艱難的日子,但至少知道方向在哪。
此刻才真是暈頭轉向。
那感覺像大病一場之後,做什麼都不安心。又像是快要生病了,隱隱覺得自己不對勁,但也毫無辦法。連平素最擅長的管家也無法讓她安心了,拿起賬本來看,看了半天,一行也沒看進去,出神倒是出了半天。
淩波自己也覺得這樣沒出息。要是被人看出來,更丟人。
怪不得戲中演小姐思春,都是圍著滿場團團轉呢。打比喻,把自己比作鳥比作花,又怕人知道,又怕事情起變化,唱個沒完,反正就是一件正事都不乾。
好在外麵很快熱鬨起來,是清瀾回來了。
她見到淩波先回來了,也嚇一跳,淩波終於有機會轉移一下注意力,馬上問她:“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為什麼不在外麵好好玩玩?韓姐姐呢?”
“沈雲澤催著她回去,不成樣子,碧微罵了他兩句,月綺就回去了。”清瀾換著衣裳,慢悠悠地道:“我看外麵吵得很,就回來了。”
淩波仍不放棄:“那他們呢,魏夫人呢?阿措呢?”
“阿措和燕燕出去玩了,我怕她們拘束,就讓林娘子好好跟著她們,給了兩人一人一袋錢,讓她們玩去了。”清瀾想起來,囑咐道:“春鳴,你出去告訴一聲,讓林娘子不要給她們買太多吃的,外麵吃的不乾淨。燕燕前幾天鬨肚子剛好,阿措身體也弱。就說是我說的。”
春鳴答應著出去了。
“燕燕哪裡是鬨肚子,就是年下吃太多了,撐的。”淩波順手接過春鳴的手,替她解衣裳,偏偏清瀾這件月光衣上領口也繡了雲紋,摸上去質感簡直太熟悉,淩波指尖像被燙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臉紅如霞。
“怎麼了?”清瀾對兩個妹妹向來了如指掌,看出異常,伸手摸摸她的臉頰:“臉怎麼這麼紅,彆是著涼了吧?”
“不相乾,我穿得挺暖和的呢。”就是不暖和,有裴照那混蛋在前麵擋著,也夠了,淩波這才回憶起在城牆上的時候,他往後一點站在自己身側,原來是替自己擋風呢。
偏他會在這些小處做功夫,可見是慣犯了。不知道以前是跟哪個小姐相處學會的呢。
淩波一陣陣出神,好在清瀾隻當她是受了寒,連忙自己衣裳也不換了,先安置淩波要緊,把她衣裳換了,換上暖和輕軟的小襖,又親自布置好熏籠,讓小柳兒抱來被子,讓淩波睡在上麵,灌好湯婆子給她抱著,又讓廚房做薑湯。
淩波正好安安靜靜當個二小姐,任由她安排。
清瀾安排一波,又伸手探探她額頭,她的手又溫暖又修長,跟暖玉似的,彎下腰來看淩波的情況,影子落在淩波身上,這場景像極小時候,淩波頓時覺得心中一陣軟弱,不由得把臉貼在了她手掌裡。
“淩波這是怎麼了?”清瀾向來是最慣著她的,摸摸她額頭道:“彆是真病了。”
“你陪我一會兒。”淩波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