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得這樣明,滿廳大人哪有不懂的,陳大人的幕僚都已經在心中默擬請聖上春狩為臣民作表率的奏章了。頓時都附和地笑起來,有誇讚這把弓好的,有自誇要為了這把弓贏得比試的,也有拱火說鎮北軍將領一定厲害,隻怕王孫贏不過的……
也有逢迎上意失了火候的,這時候就提起春狩來,剛開了個頭,說:“聖上英明,正值春狩時節……”
陳大人雖然全心全意逢迎官家,反應卻快,立刻一個眼刀殺了過去,眼中殺氣騰騰,那小官反應過來,又剛好是陳派官員,連忙閉了嘴不說話了。
官家隻當沒看見,仍然笑著打量滿廳的將領和王孫,笑道:“瀚海今日不下場?”
魏帥剛直是出了名的,不然也不會入京至今,連個魏黨也沒有。聽到這話,也不知道頌聖,也不知道玩笑,隻板板地垂頭回道:“回聖上的話,末將騎射實在平庸,也怕擾了下屬們的興致。”
官家頓時笑了。
“是了,朕倒忘了這個。”他笑著看崔景煜,道:“今日鎮北軍將領可是來齊了?朕看這把弓多半是崔侯爺的了。”
崔景煜到底年輕,也是世家出身,雖然一樣剛硬,但多點武將的心氣,回道:“回稟聖上,山字營來齊了,火字營有幾位要管晨練,所以還沒到。”
火字營的景侯爺見他告狀,立刻也道:“聖上,看崔侯爺這樣,是十拿九穩了。”
話音未落,王孫子弟中立刻有人道:“那也未必吧。”
眾人立刻都看過去,見是個穿著朱紅錦袍的少年,看起來和魏禹山差不多年紀,看打扮是侯府子弟,但腰上又掛著鵝黃纓子,又是宗室,生得十分俊俏,隻是麵有些薄,氣質也陰鬱。
官家立刻笑了。
“朕當是誰,原來是你這小鬼頭。怎麼不在宮中陪著衍澤,跑到這來了。”
眾人立刻明白,這是睿親王的人,想必是心腹,常在禦前行走,所以官家認得。
“王爺聽說趙家有鷓鴣打,所以遣我出宮,打兩隻回去給他解悶。”這錦衣少年跟官家奏對也從容得很,神色驕矜地看著鎮北軍眾人。
彆人還好,魏禹山第一個忍不住了。
“鷓鴣算什麼,比傻麅子還好打呢,要比,就比獵猛禽,我們鎮北軍的強弓,在北疆的時候,金雕都打下來幾隻呢。”
他也是少年心性,處處爭先,一點不肯讓人。
“這裡是京城,不是北疆,沒有什麼金雕銀雕的,你要比,咱們就比獵遊隼,《塞上風物誌》裡說,遊隼飛得比金雕快多了,大小卻不到金雕一半。剛好,陳大人家中就有一隻,咱們就放這隻出去,誰獵到算誰贏!”那少年立刻響應道。
他們兩人爭得起勁,陳大人卻沒有這樣雅興,隻怕觸怒聖上,滿臉賠笑,想上來拆解開,卻見官家聽得正有趣,眼帶笑意。
“力爭上遊,不讓人先,這才是我大周的好兒郎呢。”官家一開口,眾人都靜下來垂手聽訓,那少年也不例外。官家笑著喚那少年名字:“就按元修的說法吧,拿遊隼來。”
內侍連忙把遊隼籠子抬上來,遊隼在京中也是稀罕物件,死的都少,何況是活的。
陳大人連忙道:“聖上小心,這隻遊隼是關上的牧民撿來的,是捕獵時撞暈在雪裡的,野性十足,至今不吃不喝,戴上眼罩才好些,不然仍然是見人就叼呢。”
“囉嗦。”官家瞥他一眼,元修上來,他一看就是宮廷行走慣的,既驕矜,又會伺候貴人,但又不似內侍諂媚。像是個練家子,手極快,打開金籠,不等那遊隼反應掙紮,一把抓住了,捂住了它的耳朵。
“遊隼飛得極快,不是好捕捉的獵物,現在放飛,一個時辰就到了關外了,但在它們身上放一塊磁石,它們就不能飛遠距離了,會在一個區域打轉,就跟鴿子一樣。”元修小小年紀,懂得卻多,隨從遞上一對帶著磁石的小金環,他套在了遊隼腳上。
“兩邊重量一樣,就不會飛偏。”他恭敬地告訴官家。
官家饒有興致地聽著這一切,見他忙活完,笑著朝內侍道:“拿筆來。”
內侍捧上筆盒,正是禦前的朱砂禦筆,朱砂墨中又有金粉,正是天子禦筆的象征。落紙如漆,水火不侵,就算燒了,也仍然在灰燼上顯性。
官家接過筆來,在這遊隼的頭上點了一筆,灰色的遊隼羽毛上,留下一點鮮豔的朱砂墨,帶著金粉的光。
“聖上禦筆,點石成金,這隻遊隼真是幾世的福氣,如鯉魚躍龍門了。”陳大人的馬屁永遠這麼及時。
官家隻是淡淡一笑。
“易曰:"公用射隼於高墉之上,獲之,無不利。’”他手執筆,朝眼中野心勃勃的眾人笑道:“諸位都是我大周的好兒郎,今日就看看,誰能奪得這開頭彩了!”
元修得令,手握遊隼走到庭中,取下這世上最快的猛禽頭上的眼罩,遊隼劇烈地掙紮起來,他幾乎握不住。
他鬆開手,遊隼如同一隻穿雲的箭,直衝雲霄,轉眼已沒入山林之中。鎮北軍將領按捺不住,王孫的侍從也都牽上馬來,官家看著躍躍欲試的眾人,臉上也露出笑容來。
“去吧,今日是你們的日子,不必拘束!”官家興致高昂地宣布:“誰獵到這隻遊隼,來朕麵前領賞,畫蜮弓之外,還有重賞!今年春狩,就由今日的頭名來射這第一箭!”
官家一聲令下,眾人上馬的上馬,持弓的持弓,鎮北軍將領、京中王孫乃至於陳家自己的子弟,全都如同出籠之鳥一般,呼嘯而出,驚起山林中的鳥雀,喧嘩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