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還打我呢。”裴照隻笑眯眯看她,給她看自己身上衣裳被花枝蹭上的花汁。
“破衣裳。”淩波立刻嫌棄他:“你個窮邊軍,隻知道穿破衣裳,還好意思給我看呢。”
裴照挨了罵,立刻露出受傷的神色,等淩波心軟,停了罵,又立刻笑道:“我穿破衣裳葉小姐還罵我呢,要是穿好衣裳去馬球賽,葉小姐肯定從樓上跳下來打我了。”
這話說得又刁鑽又好笑,偏偏正中淩波軟肋。確實,今日還好穿的是青色的舊戰袍,尚且引得滿樓小姐擲下花來,要是穿了那兩件妝花緞的衣裳來,場麵會如何,簡直讓人不敢想。
淩波說不過,所以更生氣,立刻轉身就走。裴照也是促狹,拉住她袖子,淩波作勢要打他,卻聽見裴照聲音帶笑地問:“那葉小姐願不願意接窮邊軍的花球呢?”
“不願意。”淩波仍然心如鐵:“我說過了,我要權,沒有權有錢也可以,不然拿什麼庇護自己的家人。”
她甚至反問裴照:“為什麼你就是不肯力爭上遊,沈碧微頹喪,是因為覺得世間女子無路可走,但朝堂上也沒黑暗到無路可走吧?雖然出了個陳伯宗,但沈大人和魏侯爺都是走正路上去的,你效仿他們也可以呀?”
這樣的話,裴照也確實是聽到耳朵起繭了。但他好耐心,隻是微微一笑,道:“不力爭上遊,葉小姐就不和我好?”
葉淩波把心一硬,道:“是。”
“那葉小姐今天還來找我乾什麼呢?”裴照隻自嘲地垂著眼睛笑:“橫豎我是不肯上進的人罷了。”
又來了又來了,剛剛在觀景樓下,也是這樣,露出三分委屈,就把滿樓的夫人小姐玩得團團轉。其實天下誰有他的好運氣,這樣的相貌,這樣的身手,榮華富貴一步之遙,應有儘有,偏偏不肯爭氣。
淩波強自硬著心,不讓自己像那些夫人小姐一樣對他心軟。索性賭氣道:“那我還要找你打探崔景煜的消息呢!”
上次她說這話,把裴照氣翻了。但這次裴照隻是抬起眼睛來,看了她一眼。
她隻知道桃花眼用來傳情是好的,不知道露出傷心的神色時,也這樣讓人心軟,恨不得什麼都答應他。
但他畢竟是裴照。
鳴沙河送掉自己全部兵力,因此一夜夜活在那場愧疚中,他也不曾拿出來換人的憐憫。
“我這就去打死崔景煜。”他不急不慢地道。
淩波被他氣笑了,推了他一把。
“你去,你現在就去。”她實在是又好氣又好笑,催這混蛋:“你怎麼不動了?不是要去打他嗎?你打死崔景煜,大家一了百了。”
裴照被她推了一把,一點不生氣,反而笑了。
“打不過。”他坦誠地道。
淩波這下徹底被他逗得破了功,又是氣,又是好笑,狠狠把他掐了兩下,道:“我真想打死你,裴照,你這人怎麼這麼氣人!你一天不氣人會死麼?”
裴照挨了她的掐,也不閃不躲,還看著自己被掐的地方。淩波反而意識到了自己的越界,連忙收回手來,本能戒備地看著他,又為自己的謹慎覺得好笑。
這可是裴照。觀景樓上多少小姐等他的花球,說出去一定要被笑的,相貌平平的葉淩波,竟然在他麵前如同閨閣小姐一般珍重芳姿起來……
但裴照看她的眼神也確實稱不上清白。
淩波懷疑過很多事,但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一刻真的懷疑過裴照是在耍自己,假裝對自己的喜歡,其實彆有所圖。
可能是因為他看自己的眼神,幾乎稱得上灼熱,桃花眼本來風流,看誰都像水光泛濫,但他看自己的時候總是那樣專注,淩波幾乎不敢與他對視。那感覺像冬日烤火,烤得太近了,皮膚都能感覺到那股熱意,像要被灼傷了,本能地想往後退。
她沒有被人喜愛過,但也有身為二十歲的女孩子的自覺,甚至會覺得危險,因為知道這個人是真的喜歡自己,如同虎視眈眈的敵人,隨時準備闖進自己的世界裡,攻城略地,為所欲為。
每到這時候,裴照總是異常安靜,反而是她自己,心亂如麻,總想找點話來打破這片危險的寂靜。
如果他不是這樣強,該多好呀。自己可以和清瀾跟崔景煜一樣,和他定下婚約,從此花信宴的每一宴,都是不一樣的,因為他總在,看過許多次的桃花、桐花、滿院的芍藥,清晨的熹微日光和黃昏時滿天的晚霞,隻要是和他一起看,總歸是不一樣的……
但遠處的宴席傳來絲竹聲,提醒她這裡是杏花宴,她是葉淩波,而他是打死也不肯上進的裴照。
總歸是流水桃花,有緣無分。
“是賀家嗎?”淩波忽然問。
“什麼?”裴照也有聽不懂的時候。
“你是賀家的私生子嗎?”燈籠的微光中,淩波這樣問他。她的麵相薄,極聰明,但也過於冷了些,五官都窄而薄,映著光的時候,有種薄冰的質感。所以鋒利也是薄冰的鋒利,輕輕劃你一下,冷而痛。她就這樣看著裴照的眼睛,平靜問他:“賀家二房曾經在通州有過一段露水姻緣,生了個兒子,一直沒有認回來。你是賀家的那個兒子嗎?還是何家的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