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出大事了。少爺偷溜出府去,在外室的院子裡被人害了,挑了手筋腳筋,挖了眼睛,身上燒得一處好地方都沒了。太醫如今都在府裡,老爺也趕回來了,都說是救不活了。”
陳夫人頓時也身子一軟,整個人栽倒下去,旁邊丫鬟婆子頓時都來扶,夫人們一片嘩然,也有心善的,連忙道:“快扶她坐下,這是急火攻心,快拿鎮神的丸藥來。”
丫鬟婆子們七手八腳,好容易灌下藥去,陳夫人幽幽醒轉,一眼看見正堂門口呆呆站著的盧文茵,抬手叫她。
“文茵,你快,快回家去,老爺書房裡現放著保心丸,聖上禦賜的,什麼都救得活……”
但盧文茵隻是呆呆站著,失魂落魄一般。
從餘婆子匆匆進來時,她就有了預感,為什麼偏選在今天,偏偏是韓家辦宴席的時候出事,這樣韓家的下人才好把餘婆子引到禦前,好讓她在長公主麵前,在所有京中的夫人麵前,這樣丟臉!
一絲涼意從她背上爬上來,這感覺她從不陌生。過去許多年,在盧家,也有這樣的時刻,逼著她變成了野獸,撕咬著周圍的人。因為知道沒有人是好意的,都是虎視眈眈的,等著自己一鬆懈,就從自己身上撕下肉來。
那股涼意漸漸變成了怒意,如同火焰一般熊熊燃燒起來。她知道了,是陷阱!今日的桃花宴整個就是個陷阱,是個大陰謀!她早知道,韓月綺不會善罷甘休,當年花信宴上,她能壓自己一頭,怎麼會沒有手段?還有葉清瀾,葉淩波,她們姐妹幫著她,又有沈家人撐腰。有內鬼!對,說不定是就是孫敏文,楊巧珍也有可能,她們一定想坐自己位置!
盧文茵警惕地看著周圍的人,無論她們眼中是憐憫,戒備,還是唏噓,她都報以一樣的憤怒和警惕,楊巧珍要伸手過來扶她,被她一把推開,跌在桌上,杯盤落地,年輕的夫人們都嚇了一跳,本能地往後退。滿目都是華服,是珠翠,是吉祥喜慶金紅,是體麵尊貴,這牢籠困住了她們,也困住了她。而她是落敗的困獸,恨不得撕咬每一個敢於靠近她的人。
盧文茵環視著周圍的人,仍然準確地在人群中找到了韓月綺。
她就站在人群後,平靜地看著自己,眼神中既有憐憫,也有厭棄……
盧文茵立刻朝她撲了過去。
“是你,就是你!”她把韓月綺視作仇敵,目眥欲裂地瞪著她,道:“是你算計我,你要報仇!都是你作的怪!”
但周圍人哪容她發難,早有婆子一起上來將她拖住,勸解的有,求告的有,盧文茵卻隻當她們都是韓月綺的同夥,朝著陳夫人求助:“娘,是她害了夫君,都是她的算計……”
陳夫人是真無才乾,這時候已經失魂落魄,被她一叫,倉皇地看著她,仍然是六神無主。
“少夫人快不要這樣了……”“快拿安神湯來……”“快拉住陳少夫人。”堂中亂成一團,盧文茵被七手八腳困住,掙紮間,看見長公主殿下身邊的蘇女官,帶著宮女將殿下擋住,警惕而嫌惡地看著自己……
盧文茵心中凜然一驚。都沒有用,她知道,她空自在這出醜,丟的是自己的人……陳耀卿完了,她一生都完了,京中也有守寡的夫人,那是怎樣的日子她很清楚,她再也做不出風光肆意的陳少夫人了,以後人人說起她都是帶著憐憫的神色:好命苦的陳少夫人,年紀輕輕喪了夫,帶著一對兒女過活,守著重重規矩,以後還有什麼指望……
她們當然不會欺負她,但那目光比被欺負還讓人難受。混雜著好奇,疏遠,和居高臨下的憐憫,過去的幾年裡,她就是用這招去折磨葉清瀾的……
盧文茵遍體生寒,任由婆子把自己按住,聽見蘇女官道:“來人,陳少夫人急火攻心,失了神智了,把陳少夫人和陳夫人都送回去吧,節哀順變。”
一片混亂中,終於將陳夫人和盧文茵都送上轎子,安神湯灌下去,盧文茵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呆呆坐在轎子裡,丫鬟婆子圍上來,轎子抬起來,夫人們都親自送到廊下,一個個臉上都是憐憫和不忍,盧文茵靠在轎壁上,看見了人群中的韓月綺。
她站在人群中,安靜地看著自己,看見自己看她,朝自己慢慢露出一個笑容來。
她似乎朝自己說了什麼,但隔得太遠,聽不真切,又似乎隻是自己的錯覺。
等到轎子抬出韓家,盧文茵才忽然明白,韓月綺說的是什麼。
她說:沒錯,是我。
其實不止韓月綺,另有一個人,也隱隱看出韓月綺的棋路。
準確說來,其實是兩個人。
一個是長公主殿下身邊的秦女官。本來京中夫人們,就喜歡議論,出了這樣的大事,哪有不竊竊私語的,礙於在長公主駕前,不好多說,好不容易等待開了宴,戲也上來了,有了掩護,立刻借著散席飲茶看戲的機會,在暖閣裡成群議論起來,各有各的信息來源,各有各的話說,有說陳家原本就家風不正的,有說陳耀卿素日做事就不成體統的,從沒見過王孫子弟那樣跋扈的,好色得太過了,還自己采買瘦馬,這不是自己不尊重麼?貴人不臨賤地,不操賤業,都是有道理的,難怪這次栽這麼大的跟頭呢。
其實這時候夫人們就隱約知道了,都說是陳耀卿的外室下的手,主仆一起動手,把跟他出去的小廝都下了藥酒,迷暈過去,之後還放火燒了院子,燒得紅焰連天,還是金吾衛裡有人認出小廝是陳耀卿的人,拚死進去把陳耀卿救出來的,說是已經燒得全身都黑了,不成個人形了,隻怕救不回來了。
陳耀卿好色,陳大人也不遑多讓,反而子嗣艱難,一個獨子,出了這樣的事,也有人說是陳大人素日做事太絕,折了子孫後輩的福蔭,所以有此一劫。
夫人們尚且有這些消息,長公主殿下自不必說。午宴已畢,晚宴更有安排,韓月綺陪著韓夫人送上晚宴的食單給長公主,秦女官就在旁邊打量她,等到說完了,忽然道:“今日出了這麼多大事,辛苦沈少夫人周全了。”
“哪裡的話。”韓月綺答得妥帖:“唐突了殿下才是,多謝殿□□諒。”
她不是葉清瀾那樣的孤女,沈家的少夫人,韓家的嫡女,兩邊都給她撐腰,自然也審問不得。留也留不住,一擊即走,走到偏廳去看茶。但秦女官自有她的手段,又悄悄跟過來,又道:“聽聞沈少夫人和陳少夫人相識已久,不知道對陳少爺這事有什麼頭緒沒有?”
“秦尚宮說笑了。”韓月綺隻微微笑:“陳少爺是外麵行走的男子,我是閨閣女眷,能有什麼頭緒?倒是我看秦尚宮很是投緣,可惜今年我家的迎春宴已經辦過了,要是那時候認識倒好了。”
貴人說話都說兩層,韓月綺這話,從字麵理解倒也沒錯,陳家出事,你找沈家少夫人做什麼?但如果深思,卻讓人有些不安,似乎在說:當初陳家夫妻倆送小妾,擾亂我的迎春宴,不見你秦尚宮出來主持公道。如今陳家出了事,你卻來追查來了?這一碗水似乎端得不太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