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根站在水管前洗手,殺手鱷看到她頭發裡落了泥巴,用尖爪撥開檢查了下,但那是個精細活,他可做不到,而且泥巴纏在黑卷發裡,隻能洗掉。
殺手鱷叮囑道:“晚上回去洗頭發。”
她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不過抬頭和殺手鱷對視一眼,又挪開視線專注地看著水流,但她也許知道什麼是‘交流’,因為她能理解指令,從最初就能理解小醜的指令,她是個發條木偶人,但她有對外界的知覺。
梅根從前不與人對視,隻有小醜和像殺手鱷那樣形貌恐怖的怪物是例外,也許在她看來他們並不是‘個體’,而是很自然可以被接受的某種存在,就像在自然界中,動物也會和不同種族的動物交朋友、和諧相處,那它們之間有彼此能直接理解的交流嗎?
而在那天和企鵝人意外對視後,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終於開始關注身邊的人們有什麼不同,而她最常觀察的對象毫無疑問是殺手鱷,有時和他對視了,也不會立即挪開視線,但短時間內隻有他例外。
她的動作一點都不避諱也不掩藏,很輕易被殺手鱷發覺,但他什麼也不說不問,仍舊如從前那樣,帶著梅根走在阿卡姆光線昏暗的通道裡,帶她到草坪和圖書館,教會她學識。
現在梅根聽著殺手鱷悶沉的呼吸聲,還有水流聲,除此外還有風聲、鳥啼、一些草木與樹葉相互摩擦發出的聲音。
它們全都響在耳邊,清晰直白。
梅根忽然張了張嘴巴,鼓起一口氣,但提起的氣又吐出來了,就這麼反複了好幾次,最終她張開口,細微地發出‘嗚——’一聲。
即使低微、短促,可她自己覺得這道呼聲有很長,讓她費儘了力氣,把胸膛中的氣全部都吐出來還不夠,它們湧出得比眼前的水流還快,把她所積攢的全部生機耗儘,再度回到了最初乾涸死寂的狀態。
她的心、口,胸膛裡全都空空如也,她什麼也沒有,那道‘嗚’聲帶走了她的全部。
從水龍頭裡流出的水在池子裡奔流,開關不被擰上就不會停歇,而影響了她的空蕩烏有的浪潮也是如此,它們在她狹小的世界裡洶湧地重複潮汐,被巨大的引力牽動,短短一息就能經曆數個日月,卷起無數浪花,卻是要帶走她的一切。
她感受到痛苦。
天真的孩童手捧清水,垂眸看著手中水珠濺躍,但汩汩水流從指縫穿流而過,什麼也留不住,於是也將有水珠從她清透的眼眸中凝結跌出,她根本什麼也不明白,然而所有一切都被動流失的感受帶來巨大的惶恐。
在淚珠凝聚、落出之前,殺手鱷的尖爪搭在了她肩上。
殺手鱷彎下腰,呼出尤為悶沉的一口氣,他的手是沉重的,但稍微克製了下力道,不會給孩童帶來巨大負擔,他說:“梅根,這是可愛的一天,天氣真好。”
他看著垂眸站立的孩童,她和過去每個時刻都一樣,但和從前所有模樣都不一樣,她才勇敢地表達了自己、向外界證明她的存在,耗費了全身力氣和全部心力,所有一切都作為代價——為那一聲低微的呼喊而付出。
她在向外界索求,必須要有什麼來填滿她空空的心臟、眼眸和胸膛,所以他對她說這是可愛的一天,天氣真好。
殺手鱷迂回地表達出善意和包容,那雙努力和她平視的冷血動物的豎瞳中沒有任何殺機獸意,隻有一片平和。
今天的天氣的確很好,午後有一些光從厚重的雲層後探頭,散漫地灑落下來,肉眼看起來並不多燦爛刺眼,連光照下事物的陰影也是隱隱約約,可當它們落在水上,就伴隨飛濺的水珠而閃爍。
梅根還站在水池前,她洗乾淨了手,水龍頭被殺手鱷擰上。
其實沒有什麼很可怕的事情發生。
她眨了眨眼,淚珠還是從眼眶裡落了出來,她被帶走的一切沒有回來,可是有持續不斷的東西填進來,讓她止住了渾身不自覺地顫抖。
她的水閥也被關上了,在經受了痛苦之後,她茫然於現下的情形,下意識地抬手摸到自己臉頰上濕漉漉的,不知道是手上的水漬沾了上去還是彆的什麼。
梅根再抬頭看殺手鱷的時候,她的眼眸變得乾涸,但是好像感知力擴大了,聽到稻草人大概是觀察到了這一幕,他曾是大學心理學教授,對各種心理和精神疾病都有所了解,他有些詫異地道:“我們的梅根小朋友這是怎麼了?”
語氣假惺惺地表演他那不走心的關懷,但是話語才落下,就瞅見梅根聽到了她自己的名字而扭頭過來,他這才真的驚訝了。
——要知道她之前可一直沒有這種回應機製和反應呢。
稻草人看了看自己還滿是泥土的手,反正他也要洗手,就乾脆朝他們走過來,自顧自擰開水龍頭洗手,順便瞥了眼梅根,好像是看出了點兒不同。
最後他把手上的水衝她臉上彈了彈,在殺手鱷的凝視中,他毫無畏懼地笑道:“彆這麼看我,大家長,難道你不想知道梅根身上的小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