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道警告的目光瞪過去,戚氏才住了嘴。
景曆帝沉迷酒色和丹藥,已許久不問朝事,也無人敢把朝野間彌漫的流言散到皇上身上去。
“母親、大哥、嫂嫂。”
秦相宜走進這裡,屈膝挨個行了禮,便坐到母親身邊的位置上去。
本來隻能侍立在婆母身邊的戚氏如今也有座位坐著,老夫人江氏性情柔婉溫善,並不以磋磨兒媳為樂。
兄長秦天柱朝妹妹點了點頭,連同兄嫂家三個侄女兒和一個侄子都朝秦相宜問了聲好。
“姑姑。”
秦相宜眸子淡淡地掃過一圈他們,家裡人算是都到齊了,秦家人口並不多,兄長算是家裡的獨苗,兄長家現在唯一的那個兒子,更是獨苗中的獨苗。
戚氏朝老夫人使了個眼色,示意可以開始說事情了。
老夫人便清了清嗓子,開始說起今日正事來。
“老大家的鈴丫頭如今也到議親的年紀了,她母親多番打聽,說是賀老太傅感念老將軍當年功績,願意讓他家長孫與我秦家長孫女相看,為表態度,對方明日會親自到咱們府上來拜會。”
戚氏連忙接著話頭說道:“賀家那是何等尊貴的人家,若是真的能攀上,咱們家便也不用再走下坡路了,全府上下,這次都須得給我認真應對才是,不可出現半分紕漏。”
戚氏先是警醒了幾個小的一番,又將目光時不時地往秦相宜身上瞥,又朝老夫人身上看去。
老夫人便道:“相宜,你明日若無宮差要辦,便一直待在春霽院裡就好。”
便是要她不要出來見人的意思了。
這話千鬆聽得氣人,秦相宜卻仍是麵不改色,她淡淡應了聲:“是。”
她順從答應卻不是真的覺得自己的身份不該見人,隻是在家裡人都這般重視的場合,她也不願與嫂嫂起衝突,更不願下了母親的臉麵。
與其為難家人,當務之急,不如提早籌謀自己退路的好。
她蓋下眼睫,不欲多說,那位賀公子與鈴兒侄女的婚事本也不一定能成,她不出現倒是好事,省的嫂嫂最後又將婚事不成的原因怪在她身上。
她坐在此處靜靜聽著嫂嫂把一應事情安排完,眾人紛紛散去。
她的院子就在春芳堂隔壁不遠的僻靜地方,待眾人散儘以後,她才緩緩起身向母親告辭。
走到門檻處,正要邁過門檻時,江老夫人又叫住了她,開口前似是長長歎了聲氣:“相宜,你說你又是何苦回來將自己落得個如今這般場麵的,在婚姻一事上,哪個女子不是忍著熬過來的,內裡的艱辛又有什麼重要的,起碼在外人看來,你還是體麵的皇商夫人,就算偶爾回娘家來坐坐,你嫂嫂也得敬著你。”
秦相宜知道自己扭轉不過母親的想法,也不怪母親,所有人都說她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若不是她意誌堅定,就連她自己也會覺得自己做錯了。
她不會與旁人多言,但她唯獨會向母親示弱。
“可是母親,他打我。”
她轉過身子定定站在門檻處,外頭的斜陽打下來,正好將她照成一個鑲著金邊的、渾身發著光的、側臉的絨毛連同發絲清晰地在陽光下飛舞的美人。
江老夫人看得怔了,自己的幼女是位十足的美人兒,這毋庸置疑,可是美人再美,如今也是失去了價值。
看著女兒為自己辯駁的模樣,也許那是一種訴苦和撒嬌,但江老夫人說:“可你現在也好端端地站在這裡不是嗎?胳膊腿不都還好好的嗎?”老夫人似乎如何也理解不了她的苦衷究竟在何處。
那露出衣領的一截雪白脖頸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無人不知她是養尊處優的,何曾受過半分苦。
背後的夕陽緩緩斜移,到了某個角度時,她身上的光影便都不在了,隻剩一道黑洞洞的剪影。
她若有似無地屈了屈膝,向母親說了聲抱歉,隨後朝外走去。
翌日清晨,秦府上下一早就緊鑼密鼓地籌備起來,花草樹木儘數煥然一新,隻除了春霽院,這裡是被刻意忽視且排擠在外的地方。
秦家人無一不是期望著,無人會想起這個家裡還養著一位和離婦。
秦相宜連同她的婢女千鬆,今日便待在這個院子裡,哪裡也不用去了,倒也樂得清閒且自在。
秦相宜翻出匣子裡的金絲細細打磨著,直到金絲被磨成比頭發絲還要細的絲線,這是她要做的雙蝶戲珠發釵上最重要的一個環節,今日難得誰也吵不著她,獨自在秦府最偏遠的院子裡待著,正適合做這一道需要全身心投入的工序。
賀宴舟是獨自一人來的秦老將軍府,肩負著父母和祖父給他的任務。
這一趟相看並不足以賀家兩位父母出動,該打聽的底細賀家此前自是已經打聽得清清楚楚,賀家既已選定了人,剩下的隻要按照流程走下去就行了。
賀宴舟對家裡的安排全盤接受,此番前來也不過是走個過場。
豔陽早早地升到了正空,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賀宴舟每日在禦前行走,朝堂上持續已久的暗流湧動更是讓人壓抑。
今日休沐來到秦府,心情倒是罕見地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