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丈夫難得透露出外放的歡喜之意的背影,桃紅擦了擦眼睛,看了看天色,動作麻利地準備開始做飯。
看著屋簷下掛著的那串想等到大丫過九歲生日再拿下來的臘肉,桃紅心一狠,把臘肉取了下來,又去屋後的菜地掐了蒜苗、野蔥和其他小菜,卯足了勁兒要讓他們一家子的‘財神娘娘’吃好喝好。
施令窈是被一陣又一陣的香氣給喚醒的。
在這間狹隘昏暗的屋子裡醒來時,施令窈一時升起了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感,眨了眨眼,先前的記憶回籠,她又怏怏地垂下了眼。
如果這是一場夢就好了。
醒來之後,她已經在賞完桃花之後歸家的路上,會讓苑芳猜她給雙生子準備了什麼禮物,會……
現在再想那些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隻會讓人更加惘然。
施令窈深深吸了一口那股霸道的香氣,覺得整個人都隨著那陣真實的塵世煙火氣而鮮活起來。
門正好被人輕輕敲了敲,施令窈連忙說了聲‘請進’。
木門被人推著發出嘎吱一聲,隨即探出來一個小小的腦袋瓜。
狗蛋看向床上坐著的那個美貌女郎,吸了吸鼻子,乖巧道:“施娘子,我阿娘讓我來叫你吃飯哩。”
施令窈看著那個小蘿卜頭,露出一個笑,點了點頭,聲音又脆又甜,像是撲簌簌振翅飛出林間的黃鸝鳥。
她才不要鬱鬱寡歡到把自己給生生憋悶死。
既然回來了,她就要好好活。
“來啦!”
施令窈下定決心,她要多吃點,才有力氣去見耶娘。
還有雙生子。
爹不要緊,兒子卻是要見的。
想到不久前見到的雙生子比眼前這個小蘿卜頭還要小,眨眼間,就變成了十二歲的少年郎。
施令窈眨了眨眼,他們不會長得……比她還高了吧?
……
汴京城中,天色將將擦黑,已是華燈初上。
這座皇朝的都城,入了夜之後更是大方地展現出它更為世人驚豔的一麵,處處端的是軟紅十丈,康衢煙月,哪怕是生活在汴京城中的民眾,早已對此司空見慣,但每次看到這副花天錦地的模樣,還是忍不住覺得與有榮焉。
生活在這樣強盛、富庶的王朝,老百姓就是高興!
一輛青篷馬車靜靜地與滿街的熱鬨繁華擦肩而過。
隨侍在旁的侍衛不明白,明明大人是喜靜的性子,為何每每從宮城中出來,都要車夫繞到春霎街走一圈,才打道回府。
這個習慣已經延續十年了。
馬車徐徐停在一座幽靜古樸的宅邸麵前,兩個侍衛嚴陣以待,隻見有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掀開了靛青色的車簾,露出一張神情疏冷,卻實在俊美的臉龐。
神清骨秀,典則俊雅,穿著繡有九章紋的青衣纁裳,腰間佩著山玄玉佩,玉佩下綴著長長的綬帶,放在他身上,卻絲毫不顯累贅,反而愈發襯得他身量頎長,挺峻如鬆柏。
仆下們見主君回來,俱都默默頷首行禮。
謝縱微斂下眸中的倦色,看了管事鐘叔一眼,冷淡道:“讓鈞霆去書房見我。”
謝均霆,府上的二郎君,今年十二,與曾被當世大儒讚過一聲‘此子有鴻漸之儀’的同胞兄長謝均晏不同,謝均霆脾性乖張頑固,性烈如火,沒少惹禍。
鐘叔聽到主君的吩咐,有些為難:“阿郎,二郎如今正在老太君屋裡儘孝,這……”
老太君憐惜一對雙生子從小就沒了親娘,偏心得很,連謝縱微這個親兒子在雙生子麵前都要退一射之地。
鐘叔這麼說,也就是委婉表示:老太君不會眼睜睜看著你教訓小孫子的。
“你自去請就是。”
謝縱微眉心折痕淺淡,覷了鐘叔一眼,鐘叔忙不迭地點頭應是。
直到走出了主君的視線範圍,鐘叔才敢摸了摸泛著涼意的後脖子。
謝縱微雖說要與兒子談話,但他回了書房,仍有許多政務等著他處理。
謝均霆故意踏著重重的步伐進屋來,也沒能驚動他那位矜貴的首輔爹一絲半毫。
半晌,謝縱微將筆放在銅福山壽海筆山上,抬頭看了一臉桀驁,卻難掩清澀俊秀的少年,語氣裡隱約帶了些無奈:“說吧,為何與尚書左仆射家的兒子鬥毆?”
鬥毆?
謝均霆不屑地嗤了一聲:“分明是我打得他毫無還手之力。”
謝縱微目光平靜:“你很驕傲?”
謝均霆一時沒有說話,垂在身側的拳頭卻攥得很緊。
他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不管他犯了什麼錯,都隻會擺出這麼一副高高在上的首輔模樣,不生氣,也沒有旁的情緒起伏。
……就好像,他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謝均霆咬牙,低聲道:“尚書左仆射家的夫人要給你做媒,我不打女人,揍她兒子也不行?”
做媒。
謝縱微垂下眼,眸中鬱色流轉,但他瞳仁生得偏黑,謝均霆這樣心性淺薄的少年郎,並沒有注意到他眼眸中閃過的那分痛楚。
“鈞霆,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謝均霆倏地抬起頭來,直視那雙永遠淡漠無情的眼睛。
“你真要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