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取了靠墊來叫主子倚著,初為人母的德妃臉上帶著四分慈愛、三分快意,還有幾分是譏誚:“我可不是賢妃,十月懷胎,最後生了個沒用的丫頭!還強顏歡笑跟我說皇子公主都一樣,這話說出去她自己信嗎?怎麼可能一樣!”
阮仁燧:“……”
阮仁燧眼前一黑。
不是,阿娘你話彆說的這麼滿啊……
我過來的時候,大姐姐都被立儲了,我們娘倆都得看人家的臉色過活呢!
隻可惜沒人能聽得見他心裡的聲音。
“嗐,”夏侯夫人第一時間附和了女兒的說辭:“你跟她有什麼好比的?”
轉而又冷笑道:“賢妃再不濟,好歹也生了個公主呢,你看那一位,到現在都沒個動靜呢!”
說完,捂著嘴,洋洋得意地笑了起來。
德妃的侍女故作不懂,捧哏道:“夫人說的是誰?”
德妃冷哼一聲,俏臉含霜:“還能是誰?當然是我們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了!”
阮仁燧:“……”
阮仁燧眼前又是一黑。
他目光放平,有口難言,視線飄忽間,忽地望見了費尚儀。
她木然站在夏侯夫人身後,臉上絲毫表情都沒有,一片空白。
隻有眼神當中透露出一點淡淡的絕望和生無可戀。
刹那之間,阮仁燧鬼使神差地讀懂了費尚儀的內心。
救命啊,怎麼會有這麼蠢的人啊!
人生在世,最忌諱半場開香檳,關鍵你們這也沒到半場啊,才剛開場呢,開什麼香檳啊?
皇後今年也才十五歲,都沒有跟聖上圓房,能生什麼孩子啊?
本朝講求有嫡立嫡,但凡皇後以後有妊,無論男女,不都比這所謂的長子強?
賢妃頭胎是生了公主,可聖上也一樣高興,視公主如掌上明珠,怎麼就莫名其妙開始唱衰人家了呢?
還有什麼“生了個沒用的丫頭”,你才沒用,你們娘倆都沒用!
自己又沒長x,還歧視起同類來了!
這話叫太後娘娘知道,信不信她老人家大嘴巴子抽你們啊!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會跟她們混在一起啊啊啊啊!!!!!
皇長子在看我?
看我乾什麼?
看你那蠢出生天的親娘和外祖母啊!!!
見鬼,阮仁燧居然讀懂了費尚儀的內心!
隻是這個“讀懂”,讓他愈發憂傷了。
前世跟大公主針鋒相對了二十幾年……
算了,還是說實話吧——前世被大公主吊打了二十幾年。
強裝出一副友愛孝悌的君子模樣,強裝出禮賢下士的明君風範,最後在儲位爭奪戰中勇失頭名,一敗塗地。
圖什麼啊。
他曾經心灰意冷,隻是而後也重整旗鼓了,他選擇了一條從前沒想過的道路去走,沒想到柳暗花明,反倒找到了另一個自己。
回頭再想,其實從一開始,他的天資就不如大公主出眾,做事也好,理政也罷,都要遜色於對方。
而在落敗之後,他頹敗喪氣的時候,大公主也沒有落井下石,反而給他指出了道路,鼓舞他重新振作起來。
隻憑這件事情,那句“大姐姐”,他就叫得心服口服。
她有容人的心胸,也不乏有明君的氣度。
一個能力過硬、人品也過硬的姐姐坐上儲位,來日登臨大寶,有什麼不好呢?
對於這個國家和無數的臣民來說,大姐姐能夠上位,也是一件好事吧。
爭什麼呢。
退一步海闊天空,刹那天地通。
他想明白了,通透了,人也鬆弛下來了。
諸位,我不奪嫡啦!
我阿耶做皇帝的時候,我是皇長子,還能缺了少了我的那份?
我姐姐做皇帝的時候,我榮升皇弟,憑我姐姐的人品,還能缺了少了我的那份?
等我侄子做皇帝的時候,我榮榮升皇叔,到那時候,隻要我不造反,那不是滿神都橫著走?!
你們卷吧,我要躺了!
老師,我們家阮仁燧不參與奪嫡了哈,他要開始躺平擺爛了!
隻是在擺爛之前——阿娘你彆作啊,你這樣我還怎麼開擺?!
彆亂開嘲諷得罪人啊,根據我上輩子活了小三十年的經驗,這宮裡邊真的誰都比我們娘倆聰明:3」∠
我這個稀爛的頭腦沒法跟大姐姐爭,你這個稀爛的頭腦就更沒法跟賢妃爭了,會被吊打的啊!
我都是二次重開了,信我啊!
阮仁燧在心裡瘋狂叫喊,德妃與夏侯夫人又哭又笑。
夏侯夫人哽咽著說:“你阿耶要是還在,見到小殿下,不知該有多高興!”
德妃發狠道:“阿娘,你且寬心,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我有大郎,未必不能把朱氏從後位上拖下來!”
夏侯夫人眼含熱淚,看著女兒:“申申,你這麼懂事,真是叫娘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德妃懷抱著兒子,躊躇滿誌:“皇後,我們走著瞧吧!”
阮仁燧:“……”
費尚儀身上又開始散發出淡淡的絕望了。
救命,好想逃走啊!
阮仁燧讀懂了她的內心,也跟著一起絕望起來。
他雙目放空,神情麻木地看著繡有百子送福圖案的帳頂,隻覺得悲從中來。
這偌大的宮裡,人人都不看好我們母子倆,偏偏我們娘倆也不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