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不言主過。
且自家人明白,兄弟兩雖有齟齬:一個覺得父母偏心眼,隻帶著弟弟戍邊,親自教養;一個覺得自己日夜苦讀,到頭來還不如嫡長子,因此時不時吵嘴幾句。但隨著意外驟然降臨,家中頂梁柱相繼去世,兄弟倆是竭儘全力的在頂門立戶,維護國公府的榮耀。
隻可惜各有各的心結未解……
俞嬤嬤想著,眼圈都忍不住紅了起來。
瞧著相熟的老嬤嬤雙眼微紅,滿臉風霜褶皺的臉透著哀慟,小王太醫麵色變了變,故作輕鬆的開口:“哎喲瞧我這嘴。俞嬤嬤,我的意思是或許還有個可能,小孩子嘛眼睛亮,現在又臨近七月鬼門大開,莫不是撞客了?”
簡言之撞鬼。
這理由,在老頭老太太眼裡,比正兒八經的病根都好使。
聞言,俞嬤嬤雖然先前下意識也有此推測,但她還是克製不住激動的強調:“就算邪魔,可我榮府乃是敕造府邸,妖魔鬼怪誰敢近身?!”
到最後,俞嬤嬤帶著與有榮焉的傲然。
小王太醫看著說著說著話鋒一轉,麵帶厲色,似乎都要拿、槍鎮敵的俞嬤嬤,沉默的半晌,開口:“那我先按著鬱結於心給琇哥兒開藥。”
“可這哥兒還有些高熱驚厥,剛才若非我一針眼疾手快紮下去,否則都能咬到舌根。所以我也得用些猛藥。且雪上加霜琇哥兒本就有些從娘胎帶出來的不足之症,我怕有些凶險。所以嬤嬤您給崔恩侯崔千霆他們寫封信,說明原委。我回家也問問父親有沒有更穩妥些的法子。”
若是平時,憑兩代榮公昔日的恩情以及王家的情麵,能請專職伺候皇子龍孫的兒科聖手診脈。可無奈碰上避暑,禦醫自然也隨帝王去避暑山莊了。
俞嬤嬤側眸看著至今還蜷縮一團的崔琇,緩緩籲口氣:“多謝王哥兒指點。我……我去給哥兒寫信。若是做法事的話,還得給柳姨娘做一場。”
小王太醫聽得這話,視線緩緩落在崔琇身上。
崔琇的母親柳姨娘,昔年難產,崔家求助婦科聖手無門,還是他爹不忍耗了些顏麵請了聖手。畢竟崔家的子嗣實在太單薄了,萬畝田裡就這幾根苗苗。
且柳姨娘自身謹慎本分外,也是個為母則剛的。
她昔年是甘願用猛藥硬生生熬過洗三禮洗嬰兒前世的汙垢,保佑其今生順遂平安,時下世人都十分看重,認為孩子算正式出生了。)為子避開生而克母一詞,才撒手人寰。
“也對。這一晃眼快……快出孝了吧?”小王太醫感慨道:“或許是柳姨娘鬱結於心呢,想看看孩子過得好不好,不肯離開。要不直接大辦一場,也算衝個喜。咱們那個什麼馬當活馬醫唄,藥喝著法事做著。”
他親爹說了能救人,不管什麼法,管用就行。
捕捉著關鍵詞“大辦”,俞嬤嬤躊躇片刻,最終還是點點頭,風風火火去寫信。
她雖然有些顏麵,又得國公爺囑托盯著府內事務,但有些事還是該請示主家。
翌日,俞嬤嬤便接到了一份眼淚汪汪的回信,控訴某些人看才下碟把榮府一家安排的到偏僻之地,一家人蝸居的地方非但又小又悶熱還是西戶一天十二時辰八個時辰迎著烈日烘烤……
看著看著,俞嬤嬤心疼不已,跟著紅了眼。
墊著腳尖瞥了眼回信,小王太醫嗬嗬一聲,毫無顧忌直接開口:“俞嬤嬤咱乾正事要緊。”
滿篇控訴,唯一有用的就末尾三句話——崔家的一根苗都不能少,必須要大辦要隆重!開府庫!有事找王神醫。
俞嬤嬤看見似陷入魔障中,甚至還發起高熱的崔琇,含淚點點頭。
小王太醫瞧著偌大卻寂靜無個主事人的國公府,捏著鼻子認了最後一句“王神醫”,忙裡忙外,頂著烈日避開國慶寺這些大名鼎鼎,世家貴胄家眷愛去的寺廟,找風評不錯,平民百姓認可的廟宇。
畢竟,崔琇到底是個庶子。
且柳姨娘出身教坊司(罪臣女眷受罰地)名下的黃泉閣(最最最差的妓、女一檔,連跳舞唱曲這些技能都不能學)。
所以該低調還是得低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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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琇這幾日迷迷糊糊的,唯有喉嚨間流淌過黃連般苦澀的味道才刺激著他清醒一些。可仗著清醒的片刻光陰,他想好好思忖思忖日後如何行事,就又腦仁疼得要命。
疼了好幾回,崔琇乾脆破罐子破摔了。
不想了,他目前才三歲,哪怕……哪怕這話本裡榮府被抄家了,眼下抄家他年齡小,按律不過入宮為內監。以後抄家的話,他也頂多流放邊關。
所以不想了不想了。
就在崔琇竭力讓自己摒棄雜念,放空大腦時,忽然間他就見自己眼前出現一女子。此女子穿著樸素,一身淡雅青色長衣,同色係的馬麵裙,透著些溫婉。
下一瞬,崔琇捂住了眼,默念:“非禮勿視。”
“琇哥兒莫怕,我是你娘柳陸瑩。”
聽得帶著些啜泣的哭腔,崔琇緊張的兩腿都顫栗,隻敢稍稍手指縫露出些縫隙,借此看一眼滿麵慈愛,就連聲音都帶著拳拳母愛的人。
當撞見對方鵝蛋臉,不像仆從閒言碎語過的瓜子臉狐媚像,崔琇瞬間便覺自己眼睛比灼傷了,疼得要命。可想想自己的來曆,最終最終還是噗通跪地,竭力想要飛快解釋原委,但話語因為緊張說的還是結結巴巴:“我……我……您聽學生解釋,我……我不是你兒,我也不知自己這麼就來此世界,我雖未見過親娘,卻也聽人提及過不過一歌姬,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