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琇咯噔一聲。
誠然,他其實也有些固有的印象。畢竟史書記載武將大多挾功自傲,窮兵黷武。可現如今作為武勳子弟,便有些共情崔家。尤其是崔家以他窺伺,還是謹慎遵守臣子本分的。比如崔千霆次次參加科舉,屢敗屢戰,便是整個家族在轉換門楣,力求耕讀傳家,否則勳貴子弟蔭庇為官還是容易的。
這樣的家庭若是帝王容不下,那作為臣子的確有些寒心。
崔琇越想感覺自己渾身都冷得打哆嗦了。但此刻沒人注意他。所有人都被崔恩侯的話語再一次給驚住了。
公主看中榮府了?
俞嬤嬤直接怒不可遏,雙眸赤紅:“公主?哪個公主敢?!想當年那北狄來勢洶洶連攻三城,那些狗屁仁義道德的東西個個說和親!是將軍放言大周公主最為尊貴,永不和親!說大周有人,有將軍,用不著賣女求安寧,免得那些文人娘們唧唧說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免得後人戳武將脊梁骨罵,沒人罵求和送親的文官!”
聽得這聲帶著滔天恨意的話語,崔琇一顫,就見平日素來慈眉善目的俞嬤嬤麵帶猙獰,呲牙裂目的,整個人幽若厲鬼索命一般,帶著肉眼可見的狠厲,甚至比崔恩侯這個當家做主的人神情更為陰鬱狠厲,還有幾分瘋癲。
一點沒有君君臣臣的恭順,甚至都沒有作為仆從的卑微。
就在崔琇驚訝時,俞嬤嬤歇斯底裡,恍若母獸帶著些警惕的獠牙橫掃四周,神情凶狠:“是我男人死了,我兒子死了!無數同袍無數人死了,是寧城婦孺老幼都得咬著牙上戰場,就連哥兒在京都被細作刺殺,才打贏了仗!”
最後五個字聚集了千萬人的歡呼,緩緩描繪出太平安樂的希冀;可又是用千萬將士的命鑄造而成,蘊藏著悲戚,尤其是留給家屬的無限的哀慟。
崔琇瞬間感覺自己心裡疼得難受,比曾經鞭打帶來的疼還疼,疼得找不著任何能形容的文字。
因為在生命麵前,所有的文字都是蒼白無力的。
抬手摸了摸不知何時流出的眼淚,崔琇頗為擔憂的看向俞嬤嬤。
他……他……他其實還挺自私的。
挺有些親疏遠近之分。
挺擔心俞嬤嬤。
有些話語崔恩侯說得,可俞嬤嬤若是說了,若是日後被人掀起今日舊賬,下場恐怕淒慘至極。
畢竟俞嬤嬤是仆。
即便人在國公府極為體麵能掌中饋,可……可是一日為仆,便是賤。
命如草芥。
“嬤……”崔琇張了張口,想要喊一聲嬤嬤,將人從悲憤的情緒中脫離出來,讓人到底顧慮一番莫要大庭廣眾如此行事,沒想到自己斟酌的話語還沒說出口,便聽得悠長又尖細的一聲:“福王爺到!”
聞言,崔琇刹那間若一盆冷水迎頭而來,心直墜深淵。
王爺來了,也不知道聽了多少俞嬤嬤的“大逆不道”言語。
緊張著,崔琇下意識的想要看一眼王爺。
就見福王爺拄著拐杖顫顫巍巍而來,而他身旁竟然站著崔千霆。
崔琇一呆,想了想自己聽聞的崔家傳奇故事,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做個默默無聞的三歲小孩。
另一邊,情緒激動的崔恩侯壓根不理會福王爺。
福王爺語重心長,字字鏗鏘有力:“恩侯冷靜,可莫要掉入某些人的套。咱們有什麼話冷靜下來好好說。”
邊說還示意崔千霆將滿院仆從驅散。
崔恩侯沒錯過老王爺的動作,直接梗長了脖頸,獰笑著:“福王爺,我敬您,但您捫心自問,我崔恩侯還不夠當龜孫子嗎?”
“明明按著規矩可以蔭庇為官,我當官了嗎?甚至我知道我自己無才無德,害怕管不好仆從,甚至連家裡的產業都變賣了,隻剩下太、祖爺武帝爺賞賜的爵田。”
“可以說我在家坐山吃空了吧?可那些狗東西還各種參我!”
“他們是得逼我去死,逼我發瘋舉兵,好落實他們口中的擁兵自重謀朝篡位,把我爹牌位扔出太廟。那我今日順他們的願,我自己去挖墳。”
崔恩侯抬眸剮了眼崔千霆:“崔千霆是旁支,崔家爵位是我崔恩侯繼承,今日挖墳我一個人承擔,與他無關。”
說罷,崔恩侯徑直就走。
俞嬤嬤見狀毫不猶豫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