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夜傷了腿不能騎馬,程瀚麟便也與他一同坐車。
上了車,程瀚麟長出一口氣:“方才真是捏了一把汗。那庾縣尉眼高於頂,又如此嫌惡我等,未曾想竟會點頭。”
梁夜道:“若能破此案,他必定聲名大噪,宦途通達,若不能破,於他亦無損。他沒有理由拒絕。隻要有利可圖,仇人也能握手言和,何況隻是些許意氣之爭。”
程瀚麟瞥了一眼他冰雕玉琢般的側臉,歎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沒想到我一介商賈,還不如子明你看得通透。”
梁夜容色淡淡,顯然並不在意他的誇讚。
這兩日相處下來,程瀚麟已知道他性子冷,沒放在心上,又道:“對了,子明方才勘驗屍首的本事真是讓我歎為觀止,霜署(1)還教仵作的本事麼?”
梁夜眉頭動了動:“禦史台?”
程瀚麟懊惱地拍拍腦門:“我又忘了,這三年的事你想不起來。”
頓了頓:“不過當初聽說你進了憲台,我還頗有些意外。”
“為何?”梁夜問。
程瀚麟搔了搔後腦勺:“讀了子明這麼多錦繡文章,總覺你會釋褐(2)校書郎或正字(3),憲台自然也好,隻是……總覺有些蕭寒肅殺之氣……”
梁夜道:“你可知我是何官職?”
“自然知道,”程瀚麟道,“是監察禦史。”
梁夜蹙眉:“監察禦史並非進士起家官。”
“是天子下敕,破格錄用的,”程瀚麟覷了覷他臉色,“聽說盧侍中對子明十分賞識,一力保舉。”
梁夜一聽“侍中”兩字,臉色便是一冷,眉宇間籠了層陰霾。
良久,他問道:“你可曾聽說過我和侍中之女的傳聞?”
神色如常,聲音裡卻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
“當然聽過!”程瀚麟沒覺察出他異樣,沒心沒肺地道,“曲江池畔,杏林探花,盧侍中千金對子明你一見傾心,可是當時一段佳話呢!”
他自顧自誇了一通,什麼“郎才女貌”、“天造地設”、“佳偶天成”,半晌沒聽見梁夜有什麼反應,心下奇怪,一轉頭,看見梁夜雙眉緊蹙,臉色青白,手指死命抵著太陽穴,顯然十分痛苦。
程瀚麟急得手足無措,向輿人喊:“停下!停下!等等彆停!去醫館!趕緊去醫館!”
梁夜抬手製止他:“無妨,我沒事……隻是略微有些頭疼……”
程瀚麟將信將疑:“當真不用去醫館?”
梁夜閉著眼睛靠著車廂壁,搖搖頭:“不用。”
海潮坐在後麵的馬車裡,隱約聽見程瀚麟喊停車,撩開車帷衝前麵喊:“怎麼了?”
程瀚麟的腦袋探出來:“子明他……”
話未說完,便被梁夜製止,他隻得改口:“無事無事!海潮妹妹放心吧!”
海潮坐回車裡,放下車帷,嘟囔道:“這程瀚麟,成天一驚一乍的。”
陸琬瓔抿唇笑了笑。
海潮把膝上沉甸甸的布袋子解開,把裡邊的銅錢和銀錠數給陸琬瓔看:“蘇廷遠倒挺大方,給了這許多銀餅子,外加五貫錢。”
陸琬瓔道:“海潮真厲害,換作是我,不知該怎麼開口。”
海潮一笑:“我們辦事他出錢,不是天經地義麼,我們已算良心的,遇上無良的道士沙門,非得狠狠敲上一筆呢。”
陸琬瓔有些惆悵:“話雖如此,我卻做不到。”
“陸姊姊同我不一樣。我一個人討生活,要是臉皮再薄些,骨頭都要叫人啃光啦。”
此言一出,兩人都想起李管事那具乾乾淨淨的骨架。
海潮見陸琬瓔雙頰血色儘褪,忙扯開話題:“我長這麼大還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銀餅子呢!”
海潮拿出塊蓮花形的銀餅子掂了掂,“陸姊姊你看。”
陸琬瓔接過來,也讚歎道:“是手工鏨刻的,真是精巧。”
她眼中升起霧氣,懷念道:“從前阿娘在世時,逢年過節便叫匠人鏨些花巧的金餅銀餅,分給族中的孩童,每個隻有半兩重,煞是可愛。”
她頓了頓:“阿娘閨名中有個梅字,她的銀餅子上也常鏨一朵梅花。”
“陸姊姊家拿來花用的銀子,也鏨得這麼好看麼?”海潮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