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換上朝服,親自考察殿試。
本次科舉考試,乃是大明自建國後頭一次,所以各方都極為重視。
首場恩科共計有八十名進士,儘數都要接受朱元璋的殿試考核。
這群進士曆經童生試、鄉試、會試,過五關斬六將,終於是熬到了最後的殿試。
這一次不會有淘汰,將由朱元璋欽定他們的排名。
“十年寒窗,貨於帝王家”,當如是也。
在場所有人都是飽讀詩書,胸有溝壑之人,他們信心滿滿等待著朱元璋的考試。
然而,令所有人都倍感意外的是,朱元璋的考題,竟然是三筐穀子!
這下學子們可就儘數傻眼了。
曆代帝王殿試的題目可大多都是詩詞歌賦、經史子集,可這穀子……是為何意啊?
朱元璋見狀,令他們上前摸一摸、看一看,然後分彆說出這些穀子的產地、成色以及區彆。
可惜,這群進士們大多隻死讀書,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幾無一人能道出其中玄機。
唯有鐵鉉、解縉兩人上前,各自抓起一把穀子,湊近仔細聞了聞味道,又仔細觀察了穀子的顆粒,在心中仔細斟酌了片刻。
“啟奏陛下,學生選的這筐穀子穀粒飽滿,色澤鮮亮,隱有一股穀物芬芳,應當是降雨豐富、日照充沛之地生產。”
解縉說道。
“縱觀我大明各處糧倉,能達到如此標準的,首推揚州。是以,學生認為,這筐穀子,產自揚州。”
聽完解縉的話,諸位士子們不由傻了眼。
原來,當真能夠從穀子裡,讀出這麼多的東西嗎?
另一邊,解縉將手中的穀子放下,沉聲說道。
“啟奏陛下,學生所選的這筐穀子顆粒不甚飽滿,色澤略顯暗啞,但並非其質量不行,而是放置時間稍長,應當是去年的陳穀。”
“不過,這穀子略帶一股刺鼻的黴味,想來應該是防水、密封出現了疏漏,導致產生了黴變。”
解縉稍微沉吟了片刻,似是在心中默算著什麼。
不多時,他繼續說道。
“此糧黴變甚多,已經不能食用。尤其行軍打仗途中,倘若誤食了發黴的穀物,會出現諸如腹痛難忍、腹瀉不止、惡心嘔吐、四肢無力等症狀,嚴重者甚至會危機生命。”
“是以,學生建議將發黴穀物清理掉,將穀倉重新進行修葺。密封,再行盛放糧食穀物。”
相較解縉,鐵鉉說得要更加詳實一些,尤其還拓展到了軍事方麵,不由令朱元璋微微頷首,滿是欣賞之色。
“其他人呢?可還有什麼要說的?”
眾人沉默不言,不知道該從何處著手進行找補,一個個都麵露羞愧之色。
於是,此番考驗,唯有鐵鉉、解縉二人脫穎而出,大放異彩!
位列朝臣之中的楊憲忍不住,悄悄湊近劉伯溫身邊,壓低聲音道:“老師,這……”
“噤聲。不是我們能插嘴的場合。”
“是,是。”
楊憲點點頭,退到劉伯溫身側,但眼神中卻是寫滿了好奇,不知道陛下接下來會如何做。
朱元璋環顧四周,發現士子們沒有人再出列,便親身伸手抓起一把穀子,聞一聞,搓一搓,隨口便說出了穀子的成色,還分彆估算出了它們各自的重量。
接下來,他話鋒一轉,直言道:“這優、中、劣三種不同的穀子,不單單是產地不同,還代表的便是三種不同的官場。”
“三顆不同的人心!”
頓時!
所有人齊齊為之一震,尤其心中有愧者好似想到了什麼一般,不由臉色蒼白,心中驚懼不安。
首筐優等穀子,的確是產於揚州,證明今年了的揚州城在楊憲的治理之下,又迎來了一個豐收年。
楊憲也當即被加封為揚州侯,被朱元璋評為正臣,列為學子們的榜樣、楷模。
而第二筐穀子,來自太倉。
因為太倉官員管理疏忽,導致穀子發黴,導致根本無法食用,白白浪費了。
而最後一筐品質更次的穀子,則是來源於軍倉。
之所以質量會如此之差,是因為軍倉守官貪墨所致。
“剝奪李中祖太倉守職銜,送交刑部議處。”
朱元璋站在龍台之上,冷聲道。
“中軍司庫呂進雄,著即斬首示眾。”
一褒一貶,一升一降,可謂是恩威並施,殺伐決斷!
在場學子們哪兒曾見過這般場麵,大多都嚇得麵如土色,冷汗連連。
“咱大明剛平了外患,現在正是需要治理國家、讓百姓們過上好日子的時候,你們兩個可有什麼見解?說出來給咱聽聽。”
朱元璋看著在場諸位士子,再度說道。
相較穀子,這個問題很顯然他們就要得心應手多了。
一個士子率先出列,拱手說道:“陛下!學生以為,今天下初定,根基未穩,當以酷刑鎮壓宵小,以殺止殺,以雷霆手段行菩薩心腸。”
“不錯,遙想當年,大秦初定,也是法製嚴苛,才能夠安穩六國,統一管理。”
諸多學子紛紛出聲附和。
卻是沒見到朱元璋的眉頭,越皺越深了。
好在這時候,略微沉吟之後,解縉出列,拱手對答了。
“啟稟陛下,學生以為,治國之道,在於諄諄引導,使民聽之信之。”
“可參用井田、均田之法,令耕者有其田,兼顧興禮樂、興學校、薄稅斂、勸農桑、禁閹寺、絕娼優,如此方可使百姓無後顧之憂,天下自當太平穩定。”
解縉所說的這番話,的確都是切實可行之舉,沒有任何的廢話、空談,讓朱元璋也不有高看了一眼。
跟先前那些士子相比,當真有雲泥之彆。
“那你呢?鐵鉉也說說看。”
性格沉穩,一直沒開口的鐵鉉拱手行禮,沉聲道。
“啟稟陛下,學生以為,除開上述舉措,還需免屠戮、省株連之行,尤其朝廷政令,切記朝令夕改,少殺戮、多懷柔之舉,如此方能令天下百姓心安。”
鐵鉉說得也很在理。
他與解縉二人雖看待事物的出發點不同,但提出的建議,卻也都的確是務實之舉,是隻要用上便能夠煥然一新的舉措。
都說到朱元璋的心坎裡去了。
所有士子都被朱元璋當場分配到了六部的各個衙門,合格者三月一晉升,不合格者就要把進士、功名悉數收回。
眾士子無不磕頭感恩,並對接下來的工作不敢有絲毫怠慢。
所有人都退下了,唯獨鐵鉉和解縉二人被留了下來。
這兩人,解縉為翰林院修撰,鐵鉉則為翰林院編修。
所謂翰林院修撰,其實便是狀元郎的專屬職名,翰林院編修便是榜眼的專屬職名。
雖隻是從六品官員,但卻主職掌修實錄,乃是實打實的帝王秘書機構,其起點之高,遠超六部,往後更是可平步青雲。
原本,二人奪得狀元、榜眼,應當跪地感謝皇恩浩蕩才是,豈料他們二人卻隻是對視一眼,便齊刷刷跪在殿前,拒絕了封賞。
頓時氣氛為之一僵!
朱元璋看他們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冷意。
“你們二子,可是對咱的安排,有什麼不滿?”
“啟稟陛下,我們二人才能有限,行性愚鈍,恐怕難以勝擔此重任。懇求陛下恩準,我們去旁處效力。”
“食我大明俸祿,卻不想為我大明奉獻?”
朱元璋的聲音有些森然,雖然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異常,可心中卻是早已滿是怒意。
鐵鉉和解縉並不知道朱元璋的習慣秉性,直言說道。
“我等並非不願為我大明儘綿薄之力,隻是……能力確實有限,不敢居功。”
“好,那你們給咱說說,想要去什麼地方上任?”
朱元璋強忍住心中翻湧的怒意,冷聲問道。
“若是可以,我等想去湘王皇府上,尋個差事,造福一地百姓便可。”
“倘若陛下應允,我等這便動身,前往荊州輔佐湘王。”
此言一出,頓時殿上眾人皆大跌眼鏡,心中震撼非常。
如此天子驕子,怎麼會有這般明珠暗投的心思?
原來,此事竟然是彆有蹊蹺。
鐵鉉和解縉本就交好,在殿試開始前一晚,二人與不少熟稔的士子聚餐,小酌了幾杯,有過一段不為人知的閒聊。
學子們都是金榜題名,一時間躊躇滿誌,對於未來都滿是憧憬。
聊著聊著,幾個人的話題就轉向了希望出仕的方向。
前麵的學子們都爭先表達了自已的想法。
彙總起來,無外乎是想在六部多些磨礪、多謝積累,以便以後能夠平步青雲,飛黃騰達。
但輪到鐵鉉、解縉二人的時候,畫風卻是有些微的不同。
“不瞞諸位,愚弟其實心中並無大誌,此番前來應考,無其他想法,唯獨希望能投奔湘王府下,即便隻是傳書送檄、擊鼓鳴金,此生便無憾矣。”
解縉喝了杯酒,半是戲謔半是認真地說道。
“這是為何?”眾人不解。
“此事不可說,不可說,哈哈哈哈……”
鐵鉉打了個哈哈,不論學子們如何軟磨硬泡,他始終守口如瓶,並不願意將心中所想,吐露分毫。
隻是他遠眺湘王府邸的眼光,愈發沉靜了下來。
當年,在他稍微考取功名之前,曾與湘王朱柏有過一麵之緣。
因緣際會之下,他竟是得到了湘王朱柏的幾句指點,頓時有撥雲見日、醍醐灌頂之感,便暗自引為湘王門下學生,希望自已能夠有朝一日,能侍奉其左右,以報知遇之恩。
這種事情,他自然是不願告訴外人了。
眾學子見追問無望,於是將目光轉向了沉默寡言的鐵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