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他們是怎麼出現的,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但他們那一身暗黑色魚鱗紋的飛魚服,以及胯間的那柄繡春刀,無一不在昭示著他們並不好惹。
不多時,便有三三兩兩的普通人、小官吏被他們破門而入,將他們提審到了監獄之中,進行嚴刑拷打。
一時間,心中有愧的家夥們,人人自危了起來。
這段時間裡,許多人更是想要易容、化妝甚至男扮女裝,以此蒙混出城。
可惜,儀鸞司的成員們,每一個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尤其那一雙眼睛,更是有毒!
沒有人能夠順利出逃。
與此同時,新一天的朝會開始了。
文武百官魚貫進了朝堂。
這一次,朱元璋來得特彆早。
他麵無表情看著官員們一個個來到大殿,然後迅速站到自已的位置上。
有道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個道理大家都懂。
陛下今天來得這麼早,肯定說明有大事情要發生!
就是不知道,今天是誰要挨訓斥了。
果不其然,等到所有大臣全都到齊之後。
朱元璋也不給他們行禮的機會,直接將之前錦衣衛調查出來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給眾人。
站在朱元璋身側的吳伴伴,大聲念著荊州城那些官吏、家族世家所犯下的滔天大罪。
一條條,一樁樁。
每一個案件的背後,都有數條亡魂含冤,數條無辜人命枉死!
漸漸的,百官們的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
這時候,不論是淮西派還是浙東派,他們所有成員的臉色都異常難看。
沒有人想到,在這大明盛世之下,居然還潛藏著如此喪心病狂、罄竹難書的特大案件!
淮西派的徐達、湯和、常遇春等人全是武將出身,尤其徐達、湯和,更是和朱元璋從小就受儘了苦日子的。
當聽到這些事情的時候,不由便聯想到了當初自身的體會。
一時間,眾人氣得渾身顫抖,牙冠緊要,拳頭更是捏得嘎吱作響。
要是那些狗官在麵前的話,他們肯定會一拳打過去,恨不得將他們生生打死!
如此狗官,還有何等顏麵存活於世?
死!
全都死個乾淨!
而另一邊,浙東派的諸位。
劉伯溫、宋濂、戴良、方孝孺、胡翰等人的表情亦是怒意勃然。
他們雖然大多都是文臣出身,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的赤子之心。
尤其當聽說這些人所做出的種種慘絕人寰的惡毒之事後,更是咬牙切齒,恨不能生撕了這群敗類!
其中,更是以荊州城的最大豪門李氏為最!
當聽到了李氏眾人所犯下的滔天大罪之後,作為淮西派領袖成員之一的李善長,這時候麵如死灰,萬念俱死!
他很清楚,當荊州城內的這些李氏成員的名字,出現在了這上麵之後,就說明他們肯定是招供了的。
沒有來得及將這群混賬及時抹殺,反而任由他們張嘴胡說。
試想一下,連他們自已都是砍頭了,那李善長還能獨善其身,逍遙法外嗎?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李善長才會有此表現。
吳伴伴終於將厚厚的內容念完了,他恭敬地退到身後。
朱元璋掃視了眾人一眼,視線在李善長的身上稍微停留多了一點時間。
而後,他說道。
“太子何在?”
“父皇,兒臣在!”
太子朱標立即走到大殿中央,等待聽旨。
“咱新建立了一個機構,名叫錦衣衛。此後,就由太子你親自帶隊,負責徹查荊州案!務必要將這背後之人,給咱揪出來!”
“先擒後奏,皇權特許!咱倒是要看看,他究竟是誰,敢欺負咱大明的百姓!”
“兒臣遵旨!”
太子朱標鏗鏘有力地回應,起身回到了隊列之中。
聽到這個消息,諸位大臣的心頭不由浮現出了一抹陰霾,聯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成立的錦衣衛,便不由感覺到了陣陣後怕。
尤其是皇權特許四個大字,更是注定了不管他們有沒有犯事,從今往後錦衣衛這三個字,都將會成為所有人頭頂高懸的一柄利劍!
在得了朱元璋的聖旨之後,太子朱標立即著手,跟新晉錦衣衛指揮使的毛驤一起,去了奉天殿議事。
縱觀到場官員不過寥寥,僅有方孝孺、宋濂、毛驤三人而已。
即便是這三人,其中兩位也是由毛驤提前驗明了正身之後,方受允許的。
太子朱標坐在首位,掃了眾人一眼。
“諸位,此地已無亂耳之人,且說正事。”
“今日我們的議題,想來諸位應該都已經清楚了。”
“父皇朝會所言,暗指我當朝百官之中,有人暗中與地方勢力勾結,狼狽為奸。而我們今日要做的,便是將這個懷疑範圍縮小,最好能劃定到具體幾人的身上。”
“所以,我們今天在這裡所說的一切,都不能對外流出,須得三緘其口。若是有膽敢泄密者,與暗中勾結者同罪論處。”
三人聞言,齊齊行禮,表示讚同。
其實都知道,能夠被太子朱標叫到這個地方的,都必然是為他所看重之人。
等到今後權力交接了,即便不能平步青雲,也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於是眾人群力群策,開始發動腦筋思索起來。
方孝孺率先站起身來:“諸位,我倒是有些不太成熟的想法,權當拋磚引玉。”
“倘若當真有朝中大臣與地方謀私,那麼首先要滿足的一個前提條件,便是他的府邸之上,或者旁的地方,肯定經常有地方人士登門造訪。”
“因此,我們倒是可以從這些方麵入手,進行查驗。”
毛驤點點頭:“我已經發動錦衣衛麾下百戶,率領總旗、小旗、校尉進行了排查。”
“首先要查驗清楚的,便是朝廷之中諸位官吏麾下的良田、宅院、錢幣的多寡,是否與其地位相當。”
“若是有出入,則著重追查其往來關係,人員接觸。相信,肯定能從中受獲。”
太子朱標眉頭微鎖,心中有些疑惑。
如此大費周章?
肯定不可能隻是為了搜查區區一個荊州城那麼簡單。
他聯想到父皇朱元璋在朝廷之上,突然宣布籌建錦衣衛的事情。
分明都沒有過多介紹,但毛驤卻已經早就搭建好了整個組織體係的框架不說,連帶著特殊的人才都招募到位了。
想來此事肯定不可能是朱元璋臨時起意,而是早就暗中安排了,隻是尋了這個麼恰當的時機,當著眾人給順水推舟公之於眾了而已。
而且!
父皇此舉,肯定不可能單單隻是為了荊州城。
他是把朝廷上的文武百官都當成了猴,專門殺荊州城這隻雞給他們看的!
大棒什麼時候最具有威懾力?
不是落下的瞬間。
而是時時刻刻都高懸頭頂的時候,才是威懾力最大的時候!
一念及此,朱標不由心中恍然大悟!
果然,果然……治國、禦下、為王,自已還有好些路要走,更還有好些事要學。
“我覺得,還可以再縮小一下範圍。”
宋濂沉吟許久,這才緩緩說道。
“麾下有門生、後輩、同鄉在荊州紮根,發展最為迅速的,便可合並調查。”
話音剛落,毛驤便令人抱來一大摞書冊。
“這是荊州城境內,所有豪門大族的信息。”
毛驤解釋道。
“這上麵按照不同姓氏,我做出了劃分。”
於是,方孝孺、毛驤、宋濂三人各自取來一本,仔細翻查。
太子朱標見狀,也不假思索上前,抽出一冊,認真查閱起來。
這件事情是父皇欽命他執行的,自然不可置身事外,最好是能夠融入到調查的每一個環節之中,深度參與。
為今後執政,也能積累不少經驗。
書冊過半,終於有所收獲。
宋濂忽然低聲喊道:“有了!”
眾人抬頭,看向宋濂。
他手指著其中一行字,說道:“這李姓乃是荊州望族,族內子嗣遍布大江南北,出仕者眾多。”
毛驤略一思考,便緩緩說道:“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一樁事。荊州府有個李守典的學子,在科考開始之前,曾向李善長遞交過名刺請求拜見。”
“而李善長對待此人的態度,也與旁人不同。彆人少則一兩日,長則三五天才會收到回複。”
“但這李守典,卻是立即被召見了。”
毛驤沒繼續往下說。
因為沒這個必要。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當然明白毛驤的弦外之音。
“李善長麼?”
太子朱標微眯雙眼,沉聲道:“從現在開始,重點監察李善長,不論是他的生活起居,日常交流,還是糧錢買賣、書信往來,孤全都要弄清楚。”
“毛驤,你可有信心做到?”
毛驤當即跪下領命:“臣必不會讓太子殿下失望!”
李善長府邸。
此時,他獨自在書房裡來回踱步,將額頭上的汗水擦了又擦。
自從派遣去荊州城的心腹斷了消息之後,李善長便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稍微有些風吹草動,便會一驚一乍的,疑神疑鬼。
順天府裡越是平安無事,他的心裡便越是擔憂害怕。
荊州城的李家子嗣沒有處理乾淨,現在又全部都被丟進了大獄。
這些細皮嫩肉的後生,怎麼可能經得起嚴刑拷打。
自已遲早會被供出來的!
如今之計,就是要想出一個萬全的計策,以應對當下的不利局麵。
可惜,可惜。
李善長自詡聰明過人,也頗以急智著稱。
但當下,也不知道是榮華富貴的生活還是沉溺享受的思想,讓他的腦袋早已經被腐蝕得千瘡百孔。
越是需要思考的時候,就越是一團亂麻。
而正在他急得滿地打轉的時候,管家前來通報,說是胡惟庸上門求見。
聽到這消息,李善長有些意外,來不及多想,便讓管家將其請進書房。
“學生見過老師,老師最近身體可好?”
胡惟庸見到李善長後,立即上前行禮。
畢竟,胡惟庸之所以能夠有如今的地位,有耐當初李善長的提攜與照顧,因此可算得上是他的恩師。
在胡惟庸的麵前,李善長儘量保持著克製。
“子中有心了。”
(子中是胡惟庸的字)
“老師,最近學生聽到外麵有一些風言風語在瞎傳,其中不乏有心人,想要趁此機會構陷老師。”
胡惟庸站在李善長的身側,持弟子禮,溫言細語說道。
“雖然都是無稽之談,但畢竟有損老師清譽,所以學生想來還是有必要告訴老師您一聲。”
李善長眼中多了一抹苦笑。
他沉吟再三,終究還是低聲說道:“倘若……那並非是謠言呢?”
“什麼?!老師,您……”
胡惟庸聞言,不由瞪大了雙眼,臉上儘是慌亂、驚詫。
李善長長歎一聲。
“唉!荊州城內李氏,是我李善長的本家,當初他們與我聯絡,我本想著畢竟是同根同源的宗族胞眾,也就順手拉了他們一把。”
“卻是不想,竟然養虎為患,反倒是受他們牽連了。”
李善長的眼中,寫滿了苦澀與懊悔。
胡惟庸眼裡滿是震驚,他沉吟片刻,最終還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學生素知老師宅心仁厚,想來是那荊州城內李氏持寵而嬌,多行不義,此事斷然與老師無關。”
有胡惟庸的這樣一番話,李善長的心裡,總算是好過了一些。
“學生不敢隱瞞!其實,學生聽到了一些對老師您頗為不利的消息。此番,學生正是為幫助老師您而來的!”
一席話,說得鏗鏘有力,令李善長不由百感交集,心中感動非常。
在他的心裡,亦是響起了一個劫後餘生般的聲音——天不亡我李善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