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清巷統共不過百來戶人家,俱是知根知底的,平日裡也鮮少有旁人涉足,那婦人乍然看見謝韞這張陌生臉孔,便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幾眼。
尤其是這女子生得姿色出眾,那臉看著就是在暖玉春水裡將養長大的,說是什麼大家小姐也不為過。
這樣的一個人,來這裡做什麼?
婦人暗暗打量她,一邊麻利地接過貨郎遞來的一包飴糖,自懷中掏出銀錢付了賬,待貨郎笑著走遠繼續吆喝了,她還站在門口伸著脖子張望著。
這看著看著,她就瞧見那貌美小娘子走到東頭那教書先生謝文彥的家門前,躊躇著站了許久,方抬起手叩了叩門。
婦人心裡升起一抹駭異,忙掩上門對著自家在院裡劈柴的漢子說道:“快停下,我和你說一樁奇事兒!”
皮膚黝黑的漢子詫異望她一眼,將手中柴刀撂下,抹了把額上的汗問她:“你不是去給虎子買飴糖去了麼,怎地,那貨郎今日多討了你幾錢?”
婦人嗔他,拉著他的手煞有介事道:“我方才瞧見一個長得忒漂亮的小姑娘去了那謝文彥家裡,這不就想起來那家裡玉茗那個丫頭,今兒一大早就被丞相府的下人給接走了!”
“你說這小姑娘,會不會就是謝文彥的親生女兒回來了?”
漢子琢磨出了她話裡的意味,有些不確信道:“不能吧?不是聽說原先的丞相府小姐格外出眾,也頗得府中老夫人喜愛嗎?怎會舍得她就這樣回來?興許是你看走眼了。”
婦人不輕不重地拍了下他的手臂,斜眼看他,“你懂什麼?依我看就是這個道理呢,那千金小姐從前再受寵也是個假的,可比不上玉茗那丫頭命好呢!”
“早知道玉茗那丫頭是這樣的身份,從前我就該多在她跟前露露臉,讓她回了丞相府也記著咱們鄰裡一場的好,說不定還能讓她爹給你個官當當!”
婦人碎碎念說著,一臉悔不當初,漢子卻在心裡嗤笑了一聲。
那謝玉茗聽說自己才是丞相府的千金,連自家爹娘都不要了緊趕著慢趕著要回丞相府享福,還能記得他們這些鄰居?
依他看,他還是老老實實砍柴的好,什麼千金不千金的,同他有什麼關係?
……
謝韞在這扇木門前站了許久。
她看著木門前的一株杏樹,杏花開得很好,玉白色的一瓣瓣競相綻放,在枝頭裡迎風送香。
她就恍惚想起,她前世也是來過這裡一次的。
那是她剛得知自己身份的時候,謝玉茗被接回了丞相府,母女相認十分感人,她便也會在輾轉的夜裡好奇,自己的親生爹娘是什麼樣的人呢?他們可也會牽掛著她?
想著想著,有一日她就帶著抱竹偷溜出了府,坐了許久的馬車才站在這扇木門前。
那時的她隻是想遠遠看一眼,瞧一瞧自己親生爹娘的模樣,卻聽到了院裡兩人的對話,都是在牽掛謝玉茗。
——擔心謝玉茗回了丞相府不適應,擔心謝玉茗想念他們卻不能隨便再出來,擔心謝玉茗受不得丞相府的規矩會覺得委屈。
一字一句,和她謝韞半分關係都沒有。
那時候她看著門前的杏花心想:她這趟許是不該來的。
而今日的她站在這裡,沒人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隻有一個陌生婦人瞧見她停在這裡許久才抬起手叩了叩門。
“誰啊?”透過狹窄的縫隙,謝韞瞧見有一婦人向著這裡張望了一下,而後抬腳走了過來。
想來,這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王成黛了。
門被打開,那婦人望著謝韞,目露疑惑,“姑娘,你是來找誰?”
謝韞露出一個笑,瞬時眉眼生輝。
“娘,我回來了。”
那婦人定定地看了她好半晌,手裡端著的簸箕都掉到了地上,失語道:“你是……韞兒?”
她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女兒,卻是知道她的名諱的。
從前的丞相府千金謝韞,燕京的第一美人,與魏家的嫡女魏嬈並稱為“燕京雙姝”,實在是出眾。
王成黛從前上街時,倒是遠遠見過謝韞一麵。
彼時的她被丫鬟仆從簇擁著,頭戴著世家千金出門用的冪籬,根本看不清麵容,因此也不知她具體生得什麼模樣。
也就是這幾日她才知道,當時遠遠瞧見的世家千金竟是自己的女兒。
謝韞含笑點頭,不卑不亢道:“從前在府裡時祖母給我起了個小字叫靈筠,娘叫我筠筠就好。”